第6章 药谷

死人?明钰挑眉,举着火折子在坑底转了一圈。陷坑的土壤松软湿润,没有尖锐的石头,有几处洞壁呈现出光滑的纹路,应该是用锄头或铁锹之类的工具遗留下的痕迹。在土壤堆积的反方向,坐着一个人,他曲着左腿,头和四肢无力垂下,躬背抵在洞壁上。他的呼吸和心跳慢而轻,不仔细听,确实容易让人误认为是死人。

明钰上前蹲下身,伸手托起他的下巴,用大拇指掐他的人中。很快,他眉头皱起,眼皮转动,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没死,你看,他醒了。”明钰撤开手,在她同美乐说话间隙,猝不及防被他抓住了手腕。他的手心、指腹布有茧子,两手干瘦冰凉却又有力气。

“你——”明钰拿近火折子,飘动的火焰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上,明钰越发盯着越觉得有异样感,那炽烈的火焰仿佛从底座缓慢爬升至花瓣末梢舒展,活像一朵盛放在黑夜中的懒洋洋的莲花,令人感到平静与温暖,无法抗拒地想要接近。她一时忘了自己刚刚要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问他叫什么名字。

“南星。”他回答。

“南星?是药典里的南星吗?”明钰见南星点头,眼珠子转了一圈,“它的功效,啊,它的功效,我记得有一条是治什么咬伤来着?”

“毒蛇。”

“啊对,毒蛇。”明钰复又看向南星的眼睛,抽了抽依旧被他拽着的手。

南星登时松开手,扑扇眼睛左右乱瞧,上身往后猛倾,结果头磕到洞壁,闷哼一声。

“我,我之前读书时看到药名有个星字便记下了,功效是当真没记得。真没骗你,我真不是在暗示说你是毒蛇。”

南星双手捂头埋得更低了。

“噢——他还活着……”美乐躲在明钰背后偷偷打量南星,然后像小狗一样嗅了嗅,闷闷道,“姐姐的伤口刚刚又裂开了吗?”

“你闻到了?应该是。等下上去,你再帮我补点药粉。”

美乐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好没用,不仅帮不上忙还要拖累姐姐,要是我能找着止血草该多好,阿斯米多,拜托拜托,保佑保佑我。”

“我,我有,”南星举起手,明钰和美乐双双看向他,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用手指着陷坑外,“我的背篓里有止血草,就在上面。”

明钰抱着美乐跳出坑,站在旁边等着南星自己爬上来,他说他自己可以,明钰也就没再多管。许久后,明钰总算是等到南星冒出了陷坑,他的手扣在土壤边缘就像僵尸正从坟墓里爬出,好在他有急促的呼吸,才不至于真的闹鬼。明钰光等也觉得费劲,索性上手帮他,她用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奋力直接把人拽出地面并飞跃空中,其身影刚好挡住明钰视线中的月亮。明钰轻轻一拽,将人拽回地面,南星因惯性往前栽去,明钰松手一横,拦住南星。

“多谢。”南星才离开明钰的手,忽然扑通跪在地上。

“倒不必行这么大的礼吧……”明钰吓了一跳,可她都说了,对方还是没什么反应,“是——等我扶你起来?”

南星摇头,两手熟练地按摩两腿肌肉。

原来是无意跪下的,明钰暗暗可惜,双手环抱,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

南星按摩好后,就走到旁边的灌木丛里翻出了一个背篓,然后又从背篓里翻出了草药和研钵,他坐在月光下,将药草捣了粉碎。美乐解下了系在明钰右胳膊上的红色碎布条,将伤口周缘的衣服扯开让南星上药,上完药后,南星揽下了重新包扎的活。

“你是大夫?”明钰问。

南星摇头,他道:“我拜青重山药谷涂老为师,学的是药。”

“啊?还要分开?卡萨都会,父亲说卡萨按照中原的说法也是大夫。”

“我虽也学医理,但还算不上大夫,因而才要分开。这儿荒郊野外,夜深人静,二位要往何处去?”

美乐没有接话,她不确定应该说什么,于是看向明钰。

“我们初到此地,半路遇上匪患,也不知去往何处,才逃难至此。看小哥是当地人,可有什么好建议?”明钰道。

“二位若不介意,可随我一同回去,也算报答救命之恩了。”

“你师父会同意吗?”

“会。”

三人同行半途中,遇到一位提灯拄拐的老人遥遥走来。

南星停住脚步,手摩挲着帷帽上的黑纱。明钰想起来,他从陷坑中出来时,帽子就挂在他的身后,他总是时不时地去触碰帽子。

“是我师父。”南星说。原来涂老等了一天没有等到南星回去,便找来了。涂老今年九十六,年纪比明钰的师祖还大上四岁,他看起来依旧十分健朗。南星轻描淡写解释了一番,涂老得知事情经过后同意了她们留宿,不过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天亮后必须离开。当涂老的视线扫过眀钰佩剑时,他不禁蹙眉,眀钰料想涂老应是厌恶剑客。

药谷的前身是座废弃的庙宇,其供奉的神像与殿前的牌匾早已不见,只剩下个空壳子。涂老走进门后,交代南星几句,便从连廊走了,留下南星安顿她们。美乐显然已经没有精力,昏昏欲睡,重新理出一间房要费点时间,南星便把自己的屋子让了出来。美乐沾床倒头便睡,南星给她撵好了被子。

“咕噜噜——”

两人面面相觑,南星率先开口,说:“我等会儿要去做夜宵,你要不要一起吃点吗?”

眀钰点头。

南星点了两盏油灯,一盏放在餐桌上,一盏放在灶台上。他先去抓了一副药放砂锅里,把火炉的火点上,开始煎药,然后再绕到灶台后点火。他往锅中倒油,等油烟飘起,敲开蛋壳往锅里打了蛋,霎时滋啦滋啦响。南星拿起锅铲给鸡蛋翻面,等两面都炸得金黄,他便铲出,然后再继续打蛋,拢共打了四个蛋。在等待的间隙,他从梁上取下一块黑乎乎的腊肉,放到砧板上切下一块,用水清洗,切成薄片,等鸡蛋煎完了,便将腊肉撒进锅中翻炒,再舀了水倒进锅中,盖上盖子。然后他取来了几片青菜,切成几段。锅中水沸了之后,南星从铁皮箱中取出了一把面条放进锅中,干硬的面条遇水软化,用筷子搅开,再把青菜放进去,盖上锅盖。

“马上好了,你先去坐着吧。”南星道。

原来知道她在旁边,明钰看他专注的模样以为他一直没发现,听他这么说,明钰就回到了餐桌上坐下。煎蛋与煎炒过腊肉的香味就像黑白无常来勾魂一样简直快把眀钰勾走了。遥想之前在剑宗的日子,伙食一般,吃只不过是生存本能。眀钰她唯一学会的与烹饪有关的技能就是烧烤,用以在野外生存用,不过经她手的食材,腥味很重,着实难吃。她过去印象中最为美味的食物是卡萨煮的浓汤,它在记忆中还附着着温暖舒适的一种感受。今日美乐带回来的鲜花糕点也不错,甜而不腻,唇齿间的留香经久不散。海上航行时的伙食干粮居多,谈不上难吃,可吃多了,还是会腻味。

一碗脸大的冒热气的汤面推到了明钰面前,上面浮动油光,盖着两个炸得金黄边的荷包蛋,浅红棕色的腊肉薄片和青菜叶混在面中若隐若现,还有葱花点缀。

明钰咽咽口水,问道:“今天是你的生辰吗?”

南星愣了。

“因为它看起来像是生辰面。”眀钰掀开面具,解释道。

南星没有回答,他看到眀钰的模样后有片刻的走神,然后视线落在眀钰伤处,问:“你右手还方便吗?”

明钰右手拿着筷子夹了夹,改换左手拿筷,她用的十分灵活,也极其顺利地享用了一顿美味的夜宵。

煎药还要半个多时辰。南星把灯放在里火炉边,从屋子里拿出了书,一边看着火候,一边读书。明钰吃饱了有了些力气,便开始练剑,她跟南星说她只用左手。药煎好后,南星把药端给了眀钰,眀钰这才知道药是为她煎的。他建议明钰早些休息,但显然建议没用,不然方才明钰就不会在练剑了。

等他走后,明钰独自坐在阶梯上,仰望天上的月亮。恍惚间,她以为自己还在剑宗。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而她已不在故土。

今日遇到的对手,出招快、准、狠,无疑是经验丰富的江湖杀手。这种对手招式不复杂,倒也不至于难以应对。以往她师父每次回来都会用类似的招式给她喂招,频率不高,单手能数。只是当时因美乐在场,她多了些顾忌,施展不开手脚。

杀手接活后一般不会轻易罢休,想来他极有可能已经追踪到附近。眀钰离开药谷,挑了个月光充足的地方坐下,引蛇出洞。

剑风从耳后袭来,眀钰上身□□,右手抬剑挡住攻击,即刻旋身,左手接剑,朝黑衣人劈去。黑衣人后退几步,右脚踩上树干,借力前冲,腾飞直刺。眀钰脚步轻点,单脚踩上对方长剑,翻身至其身后。又过上数招,两人不相上下。

时间拖得越久,对她越不利,不能再打下去了。眀钰调整气息,身法变幻莫测。

“飞云十二式?!”黑衣人惊道,他防守得勉强,直至眀钰最后一击,他避无可避,干脆闭眼等待死亡到临,不料眀钰的剑只悬停在他面前。

“何人指使你谋害美乐?”

黑衣人自嘲地笑一声,道:“剑宗还真是后继有人。”

“全当阁下是在夸我了,但咱就事论事,阁下此行受谁指使?”

“竟然败在了初出茅庐的小子手上,哈哈哈哈哈——”黑衣人的笑声有些悲凉,他继续说道,“我们这行,有个规矩,那就是收钱办事的规矩不能破。你别白费力了,我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呢?”眀钰的流月剑逼近几分。

黑衣人长吁一口气,头巾和面罩之间狭窄缝隙中露出的眼睛里有明钰无法理解的情绪,似乎在一瞬间里闪过了好几年的光景。他说道:“年轻人,有很多事情,不是打破了规矩就能如愿,你焉知你打破规矩何尝不是在重立规矩?又焉知规矩变动会使多少人遭殃?这世上有人的地方就有规矩,那么多规矩,总不能事事如你愿……若你非要搞清,那我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语毕,黑衣人突然痛苦呕了一声,然后他就像提线木偶被切断了线般飘飘然坠落于地。

他的眼睛还睁着,但已经没了鼻息。明钰摘下了他的面罩,那七道扭曲的血迹像土壤中蚯蚓爬上了他的头脸,并蠕动钻进他的发梢、衣领内。他的肤色暗沉蜡黄,皮肤粗糙,有几道淡化的刀疤,额间皱纹在他死后也未舒展开。明钰隐约觉得好似在哪见过他,想她这才初次下山,没去过其他地方,那便只能是剑宗里了,可是她想不起来是哪一号人,叫什么名字。

她该早点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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