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路人说来说去,只有两件事能肯定——衙门张贴了嫌犯画像,发布了告示,告示上说死了一位希维族人,而其他的全是道听途说加上自己的猜测。总之,不论死者是不是哈姆老爷,这都是一个坏消息。
太阳高挂,城内街道张灯结彩,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却有几个身着官服手持画像不苟言笑的衙役,反增了沉闷。
明钰高举美乐,让美乐瞧瞧画像上的是谁。美乐看了好一阵,颇为困惑,说是画像上的模样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正巧对面走来一位刚与衙役对着画像交谈完的大娘,于是明钰拦下她,向其打听所谓何事。
大娘上上下下将她们二人打量了个遍,这两人一黑一灰,一个戴帷帽一个戴面具,瞧着有些落魄,那年长的气质倒是不凡,腰间不知别了什么东西鼓鼓的,手那个白的哟,估计是哪户人家落难的小姐,大娘双唇一掀,说道:“还能是谁,就是谋杀哈姆老爷的凶手哩。眼见大好日子马上要到了,谁知道半路出现了凶杀案,啧啧啧,着实晦气。我瞧二位年龄尚小,这几日城里乱得很,还是尽快归家。也别怪大娘多管闲事,再怎么说,在家总是比在外头好,你说是不是?哎呀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大娘我还急着上山求些平安符,再晚些就没了,”大娘唉声叹气,边急步快走边嘀咕,“烦死个人,一个个死活非要平安符。”
美乐攥紧明钰的手。明钰虽已不信鬼神之论,但认为它还是有存在的必要性,就比如当美乐感到惶恐焦虑时,向神明祈祷能够转移其注意力并平稳情绪。
明钰安抚地拍拍美乐的头,看来只能亲自去瞧瞧画像上是何方神圣。
衙役拿着画像一一比对人脸,画像在动作变化间半隐半露,明钰许久才勉强拼凑出一张人脸,奇了怪了,她怎么也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她必须得趁衙役转身之际,再仔细看个清楚。
突然明钰的手腕被灼热细腻的手握住,她们二人被拉房屋之间的狭小过道中。
那只手白皙清瘦,手骨腕骨结构分明,袖口缝有明黄回字纹,外袍靛青剪裁稍显宽松,青玄竹纹腰带,衣领另叠有红、白二色,颈部系有正红绳系玉坠,喉结凸起,唇红齿白,生得一双含情桃花眼,眉峰如剑,平添几分清高书生气。
“疯了吗?主动送上门?”他质问道。
“啊?”是他认错人,还是想自己失忆了?怎么表现得如此熟稔?明钰低头去看美乐,美乐的视线也正在他们两人之间回转。
青年意识到她们不在状态,怔怔地张着嘴,神色恢复冷静,语气放轻:“画像,你们没发现画像吗?”
“发现了。”
“不觉得眼熟?”
“眼熟。”
青年眉头一挑,深吸了一口气:“那为什么要送上门?”
“对了!像姐姐!”美乐恍然大悟,刚说完又捂住面具上的嘴躲回明钰身后,偷偷打量青年,她记起来了,他是苏荷举。
“我?”明钰觉得莫名其妙,“跟我什么关系?还有,我们见过吗?你怎么知道画像上的容貌与我相似?”
苏荷举眼睛转向其他地方,说道:“我,我猜的。我认识美乐,记得美乐的身量、动作、习惯。”
美乐朝明钰点点头。
“为什么会是我?”
此时街上传来几声不同音色“溪客”的叫唤,苏荷举时不时盯着外边,他说道:“此事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总之你们暂时最好不要直接跟衙门正面对上,他们为了尽快结案什么都做得出来。我绝不是在骗二位,恳请二位信我。另外也请二位千万不要靠近告示栏。还有死者并非哈姆老爷。有人在叫我,我得先走了。”他说完转身要走。
明钰反过来抓住他的手腕,问:“哈姆老爷在哪?”
“日月楼。”苏荷举怔怔地看向帷帽后朦胧的脸。
“那谁死了?”
苏荷举张口,视线触及美乐又把话咽了回去。此时外面的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朝明钰做了一个口型,明钰松开禁锢,苏荷举略一拱手,便小跑出去,刚到路口就跟寻他的人撞上了。
“老弟,怎方才走得如此匆忙,是遇上什么事了?”
“抱歉,顾兄,小弟瞧见一位神似多年未见的故人,一时情急,就追了上去。”
“是男是女?这般急切?”
“是位姑娘。”
“喔唷,姑娘?不得了不得了,姑娘人呢?”
苏荷举回头,过道安安静静,空无一人。他松了口气,把这位姓顾的给架走了。他们与其他几位汇合,然后他因此事被多人打趣。
明钰从美乐那得知了苏荷举的名字,他是昨日来检船的人之一,也参加了昨晚钱百利的接风宴,并和美乐、康纳他们一桌。苏荷举的动机未知,不可轻信,明钰躲着衙役又找了多个人打听,但众说纷纭,总结起来有三类:
第一类是爱恨情仇,南玦城首富钱百利钱员外相中一位舞姬,员外一掷千金就为讨舞姬欢心,没想到舞姬却早已心悦哈姆老爷,硬是不肯从了钱员外,为了得到舞姬的心,断了舞姬念想,钱员外杀死哈姆老爷。
第二类是商业手段,朱老板和钱员外是对家,为了阻止钱员外和哈姆老爷合作,抢夺市场,朱老板雇凶杀人。
第三类是鬼神之说,春花节将尽,哈姆老爷为庆典这般劳心劳力,感动上苍,神仙特意在庆典前邀哈姆老爷去天界,哈姆老爷只是脱去肉身。
问死者是谁,他们一口咬定是哈姆。
问剩下的希维族人在哪,都说是日月楼,地处怀仙湖求见岛,那地平日里都是达官贵人的消遣场所,寻常百姓接近不得,建筑富丽堂皇,楼有九层高,又被民间戏称为锁妖塔。
想来此事细节确实没有对外公示,至于告示栏,她们决定姑且先信任苏荷举不去靠近,那么接下来就是去怀仙湖附近打探消息了。
美乐突然停下,摸摸腰间,又探探后背,四顾茫然。
“怎么了?”
“包——包裹,不见了……”
包裹里是衣服之类的琐碎和二十两黄金。明钰当初把包裹让美乐背的时候,特意打了结,而且美乐还一直挂在胸前护着,定不会是无故掉落,只能是扒手。她什么时候大意了呢?明钰细细回想,刚刚旁边是个耍猴戏的,被拴铁链的猴子有一瞬间往美乐冲去,美乐吓得松开了手,等美乐抱住自己大腿的时候,似乎已经没有包裹了,而在当时她正在和路人打探消息。是谁拿走了包裹?明钰想起来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尾巴。
那是个小乞丐,比美乐高两个头左右,年龄不大,头发乱糟糟,脸脏兮兮,看不清模样。明钰询问了路人他的行踪,最终找到他时,他正兴奋地坐在巷子死角的杂货堆旁掂了掂包裹重量,又警惕地四处打量周围,不料一抬头就对上了明钰,小乞丐拎起包就跑,还特意往人多的地方跑。
动作敏捷,十分灵活,这等身手,只用在偷盗上,真是可惜了。明钰见小乞丐将要挤进路人最密集的地方,在小乞丐矮身时,明钰扯住小乞丐的头发,手绕了一圈拽住往后拉。
“大姐!你不嫌脏啊!这么脏的头发都能下手!啊啊啊别拽——痛痛痛!”小乞丐咿咿呀呀地嚷着,一手紧紧抱着包裹,一手往后捞,试图也想抓住对方头发。好像有什么东西划过他的手,他连忙反手抓住,使劲扯下,他举到眼前一看,是个帷帽?
明钰挑眉,抬脚踹上对方的膝盖弯曲处,乞丐扑通跪了下来,手上的包裹掉在地上,露出红色袄子一角。乞丐立马扑过去将包裹翻了个遍,翻出了整整二十两黄金!金子!老天爷!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耀眼的金子!
“发财了!发财了!我终于发财了!”乞丐忽然感觉颈部的空气变得凉飕飕的,他垂眼看去,是一把锋利的剑。
“放回去。”
天杀的,踢到铁板了!小乞丐的狂热消失得一干二净,霎时冷静下来,得想想怎么脱身,但他发现原先挤在他不远处的人群,此刻都围在他的身边,中间甚至让出一条单人通过的小道,小道的尽头是一副长卷轴神女画像,他们的目光显然并不在他的身上,而是他的身后。
乞丐沿着剑看清剑的主人,面色惊恐,立马将黄金放回包裹里,将包裹往前推,跪伏在地。
“天上神仙!小人绝非天生邪恶之徒,只因幼时家道中落,又与家人走散,机缘巧合入了奴籍,又因染了病被赶出府。小人一无手艺傍身,二无金钱,为了活命才不得已干些偷鸡摸狗的下流腌臢事!神仙在上,请宽恕小人无礼之举,留小人一条生路吧!”
美乐被他反应吓住了,真以为神仙现身了,她转了几圈,都没发现神仙,视线无意之间落在那副画像上。画卷上的女子竟然与姐姐的脸一模一样?!
张贴画像上的木牌上方立着三个字牌。
“告、示、栏?!那不是——”要避开的地方吗?!
明钰捏捏美乐肩膀,止住她的话头,用眼神示意她去把包裹和帽子捡回来。美乐立马照做,明钰若无其事地戴好帽子。
“你自有生路何须用求?”明钰对乞丐说。
乞丐如蒙大赦,猛往地上磕头。
明钰捞起美乐连忙跳出人群。
“神、神仙显灵了?”
乌泱泱的人群着了魔似的追着明钰跑。那么多双眼睛地盯着她们,就像布下天罗地网。明钰带着美乐跳上跳下,跑得气喘吁吁,就这样根本没法不引人注目前往日月楼。
美乐深陷自责当中,整个人都蔫巴了。
明钰安慰道:“美乐,这不怪你。连我都没第一时间发现,你还能比我厉害?我怪也怪我自己。而且我们现在没时间难过了,我需要你立刻打起精神,做好我的眼睛。”
美乐瞬间振奋起来,瞪大她的眼睛左看右看,不敢有一丝分神。忽而,她在人群中间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