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徽十六年。
由金陵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踏着泥泞的道路疾驰。
归染坐在马车内,时不时撩起车帘一点缝隙,探着脑袋朝车外望去,大雪之后的天空阴沉沉的,时不时有寒风钻进马车内,小雨又淅淅沥沥地飘洒在空中,脚下的炭盆这会儿也不热了。
归染放下车帘,将身上的白色大氅往身前拢了拢,靠着车窗框闭眼假寐。
此时才入冬,京城天气虽不似金陵湿润却寒气逼人,官道两旁光秃秃的树枝整整齐齐排成一列,竟连只鸟也不见。
归染这些天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虽说生在京城,在这儿生活过两年,如今再次回到这里,却怎么也适应不了,更别提喜欢了。
更何况,那桩棘手的婚事......
想到这里,归染不免轻轻叹了气,神情恹恹地转了头,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车内。
不管怎样,睡醒再说吧。
**
几日前,归染刚从金陵山上回到家中,却见京城丞相府又派了人过来,她虽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不知这次来又是何理由。
她跨过中庭门栏径直向前厅内走去,刚一进门,坐在上首的外祖母朝她招了招手,拉过她的手诉苦:“我家囡囡可真是命苦啊!”
归染这才得知,京城丞相府这回派人来是专程接她到京城完婚的。
每隔两三年,这丞相府便专门派人来,不送金银珠宝也不关心其它,就是专门找理由为难她,幸而得到外祖母的厚爱,不至于被欺负了去。
想不到这次,竟是无缘无故被赐婚。
陛下特意下旨,美其名曰:丞相府嫡女温婉可人,娟秀端庄,特赐婚于楚王殿下,次日赶往京城,七日后完婚。
世人不知道的是,当年丞相夫人难产生下的是双胞女婴,两年后却因一道士提点两女儿需得分开养育,待到十六年后,丞相府便能百事大吉,否则,必遭天谴反噬其身。
丞相这才不得已将刚生下来的归染送到金陵穆家来。
幸得外祖母疼爱,归染在这儿安然无恙生活了十四年。
金陵穆家乃杏林世家,世代从医。如今虽已不复从前兴盛,却也过得不差,在江南一带小有名气。
故而归染在金陵,过得虽不比京城那些名门闺秀,却自由许多,除了身份,诗书绘画样样精通,但她最拿手的还是医术。
这十几年间,归染不仅从未见过亲生父母,便是寄来的书信里写的都是丞相府如今是怎样的盛况。
可想而知,归染刚过完及笄礼,这所谓的“赐婚”是多么地讽刺便迫不及待地下来了,且不说这桩婚事是如何得来的,却偏偏落到她头上,倒是比那自小养在京城的“丞相府嫡女”都更甚一筹了。
想到此处,归染轻皱了下眉头,顿时睁开眼来,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露出些微的水光,车外寒风凛冽,随着马车的前进“呼呼”地从车帘外猛灌进来,归染将掀起的车帘一角压下来扣住,随后又闭上眼休憩。
不知睡了多久,马蹄声渐渐慢下来,马车外有人敲了敲车板,归染顿时睁开眼来,起身掀开车帘朝外望去,接着一道愉悦洪亮的女声传来:“姑娘,你醒啦!”
归染忍不住撇了撇嘴,这话说的,不是你把我吵醒的。
她无奈地笑了笑,道:“什么时辰了?”
丫鬟愣了愣,又抬头望了望天空,随后一脸懵懂又尴尬地摇摇头。
归染也没理她,径自转头看向一旁丞相府的人,眼神示意。
“快酉时了,姑娘。”他恭敬说道。
说话这人归染也是从前就认识的,虽见过几面心里却始终有些警惕,只点了点头,没答话。
“谁问你了?”一旁丫鬟小声嘀咕一句。
归染熟知她性子,将她支开一边儿打水去了。
她这丫鬟名叫冬青,性子打小就这样,在金陵时便一直跟在她身边贴身服侍,说话虽直了点儿,做事却稳妥,这次去京城,丞相府虽派了人过来,可她始终不敢轻易相信,只冬青一人是信得过的。
归染朝外望去,黑沉沉的天边又纷纷下起小雪,光秃秃的树枝上停留着几只黑鸦,“呀呀”随意叫了几声后飞远了。
雪越下越大,金陵的雪与京城的雪完全不一样,此时的官道上白茫茫一片。
归染伸出头朝后望去,路上几乎没有几个行人,官道上只余下一串串车辙印,她轻皱眉头,伸出手来,一片片雪花打着旋儿似地落在掌心,想起从前金陵的冬雪,落在身上浑身都是湿漉漉的,确实不同。
“几时能到京城?”归染的话语里含着冷清,声音却清甜软糯,叫人无法拒绝。
“原定是今晚便能到,但雪太大,前方道路积雪严重,看这形势,这雪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今晚先在城郊客栈歇一晚,整顿好明日一早再进城。”
说话的名叫黄润,乃丞相府一名护卫,前些年在金陵见过几面,这一路上与他少有交流,乍然听出他话里的自作主张,归染想要再次询问。
“你是在命令我家小姐吗?”不远处的冬青黑着脸快步走来,开口便是回怼。
她将打来的水放在一旁,直视着对面的人。
黄润面不改色,只撇了一眼,冷冰冰一句“没有”便转了身朝着后面的护卫走去。
“哼!”冬青眼看着那人走远,“丞相府的人果真都是冷漠无情,”她翻了个白眼,将水壶拿起上了马车。
归染心里也有些不爽快,只微微抬头望了一眼雾蒙蒙的天,只一句:“雪下大了,”放下了车帘。
马车走了将近一刻钟,终于缓缓停在城郊一间客栈外 ,车门敞开,寒风“呼呼”地从外头灌进来,车内温度瞬间骤降,归染连忙拢紧身上的披风,将帽子戴在头上,快速下了马车。
归染身披白色斗篷,颈边一圈白色狐狸毛作围脖,衬着她的脸愈发乖巧娇嫩。此时的寒风伴着雪花扑面而来,刮在脸上硬硬的,就一会儿的功夫,归染的脸颊愈发红润,鼻尖微微一点红晕,显出几分楚楚可怜。
“小姐,这京城的天儿实在难以捉摸,昨儿还艳阳高照,今儿就如同那黄润的脸色一般,寒冷无比。”
冬青将身上的冬衣裹紧了些,又伸手将自家小姐的帽檐微微拉低,随后看了看归染已然冻红的脸色,连忙拉着她往客栈里走去。
此时的客栈里人满为患,冬青踏进去,四处张望了一会儿,随后便拉着归染去到客栈大堂内西边一处角落里坐下。
归染看着前面的客人,心里盘算着今晚怕是住不了店。
没一会儿,店小二领着黄润上前来,“几位客官前几日预定的客房在楼上,请随我来。”
归染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黄润,随后带着冬青跟着店小二,匆忙往客栈二楼走去。
此时客栈大门紧闭着,客栈里的人没之前的多,想必都被店小二领着去了客房。
这时,一阵马蹄声从客栈外传进来,马蹄“嗒嗒嗒”地声音伴随着嘶鸣声戛然而止在了客栈门口,紧接着,一道道猛烈敲击的声音从门上传来。
归染顿时停住了脚步,向身后望去。
只见刚才还在前头领路的店小二转身迅速朝着楼下跑去。
他将紧闭的客栈大门拉开,还没等开口,便见一人肩抗染血大刀,大喇喇地推开他就这样闯了进来。
紧接着,身后“哗啦啦”地跟着走来一群人,来人大约十几个,皆是身着布衣,手持大刀,脚步有力,慢悠悠地走进来。
为首之人不顾众人眼光,走到一桌客人面前,将肩上的大刀拿下来,重重地一声响,刀便“哗啦啦”地立在桌面上。
坐在桌前的几人看着眼前血淋淋地大刀,顿时颤颤巍巍地起身,让了位。
那人也不顾其他,随意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酒壶,仰头张嘴猛灌进喉咙里。
随后,那一群人也跟着放下手里的刀坐了下来,开口吩咐掌柜好酒好肉伺候着。
掌柜的见这一行人各个人高马大,尤其为首那人面色青黑,满脸胡茬,豪不讲理,便使了个眼色给店小二。
店小二还算机灵,连忙将酒肉端到桌上,又让店小二安排几间客房。
他看了眼掌柜的,又挠了挠后脑勺,笑了笑,语气里讨好地解释:“几位客官,实在抱歉,本店客房已满,暂时腾不出多余房间给各位。”
“嗯?”
为首之人顿时转过头来,怒瞪着店小二。
“本店没有客房了,还请几位谅解。”店小二一愣,再次躬下身,耐心回话。
为首之人一听,顿时皱了眉,粗喘了一声,立刻丢弃手里的牛肉,将一旁的刀拿起对着店小二,正要站起身,朝着掌柜的走去。
“小姐,这京城内,竟有如此霸道无耻之徒!”
冬青瞬时开口,转头对着归染吐槽。
原是寻常声量,可此时的店内鸦雀无声,在这样一个静默无声的空间内,她的声音便清晰地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为首之人闻言,转头视线直直地射向楼梯上的二人,眼神凶煞。
归染毫不畏惧,迎面直视着那道凶恶的目光。
冬青被那人的脸色一震,下意识地轻轻拽了拽自家小姐的袖边,见自家小姐不动声色,咽了口气正要壮着胆子再次开口。
“冬青!”
归染及时叫住她。
这时,店内安静如斯,店外风雪交加,雨雪“簌簌”地飘进来。
与此同时,店门口站立着一人。
只见那人着一件墨色直襟长袍,衣裳的垂感极好,外加一件黑色斗篷,乌黑的头发用一根黑色绸带束起,此外并无任何配饰。
“不准闹事!”男子声色沉稳却含着一丝不容人反驳的愠怒,眼神直视着店内的人。
霸道的语气里显露出一丝怒气,只这一句,便叫那为首之人停住朝着归染二人走来的脚步。
那名男子抬眼望向楼梯处,嘴角扯出一抹弧度,似是冷笑一声,随即跨出客栈翻身上马,店内那十几人也跟着退出,逐渐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归染眼见那一群人离开,悬着的心顿时一松,通红的掌心里全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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