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自幼便是被养来作为贵人们联络交易的物品,身若飘萍的她比谁都需要一个稳定的、安全的家。
在她眼里,能倚靠的不是主人,也不是男人,而是男人身后那本所有人都有自己名字的族谱上,能有她丽娘的一笔。
这意味着她也是能见光,能被承认和接纳的人,一个再也不会被轻易当做交易的,安全的女子。
但要上那本族谱,她只能靠萧二郎,只有牢牢抓住萧二郎的心,她才能完成这件并不容易的事情。
可如今这个男人就要抛下她去外头做官了,这一去又怎么还能在那样的声色场中想得起她来?
等她彻底被遗忘,还会有什么出头之日呢?
因此她才会这般急切,祠堂,她多想进到那祠堂,得到一生的庇护。
这边丽娘缠着萧淮汝半日,那边全家人都准备妥当,就等他这个几年不曾给祖宗上香的人了。
见萧淮汝迟迟不从客院里出来,刘氏首先绷不住,掩了帕子哭起来,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辰哥淳哥甚少见到娘亲哭,自然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慌里慌张地跟在自家娘亲身后跑回去了。
剩下的人脸上多少有些尴尬。
只有五姑娘等不及,她也知道今日又是大家伙儿一块出门的日子,拉着祖母的手一直试图往大门外走:“肘,肘...”
隔壁一道同回萧家村的二大爷萧之荣打发人过来催了两回,萧三娘只好做主道:“老三,你陪着你哥哥回吧,咱们都别去了,省的这个也多心,那个也多心。”
得,一家子本是难得齐全地回趟村,这回闹得各人兴致全无。
好容易摆脱了丽娘,萧淮汝和萧淮奕兄弟两个匆匆出门,等了半晌不见动静的五姑娘这才后知后觉今儿的出行泡汤了,瘪起小嘴就是一阵大哭。
萧三娘哪里舍得她哭,总要如了她的愿才是,就对宁氏道:“你带她出去走走,这日子刮秋风,别哭得把脸弄皴了。”
谁知这小姑娘脾气是大的,要出门也哭哭啼啼的,得带上她的白白小狗才行。
抱上了小狗,她又不走路了,哼哼唧唧地得要人抱抱才不哭。
宁氏抱着个胖娃娃外加一只两三月大的狗狗,着实要花一番力气。
瞧着闺女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心安理得地任由自家娘亲抱着她逛。
宁氏想回家推个娃娃车,奈何小姑娘就是不依,但凡她一转头,就又闹上了。
宁氏想到了老人们常说的:一岁娃儿是心头宝,两岁狗见了都得跑。
这才刚跨过一周岁没几日,便这般难哄了,老人的话说的真是没有半点毛病。
**
萧家男人们到了萧家祠堂,族老专门为萧淮汝主持了上香,把他捧得高高的。
今儿的主角原本是萧淮汝,可谁想到,这种聚集了大半个村人的场合,竟有人在这时候开始讨伐起了萧淮奕。
原来村里有人近日到城里赶大集,好巧不巧地听见好几起卖货的人说苦头庄的事情。
就那样破败的庄子,萧淮奕大善人都能贴银子扶持庄户们,如今都能卖余粮卖家禽了。
村人们知道了这个消息,自然极为不忿。
凭什么他们萧山村自家人,领点贴补的银钱还总是今日拖明日的,过得竟不如一群连土地都没有的庄户。
这其中闹得最凶的是村里几个有名又有辈分的懒汉,就见一个三十来岁却和萧三娘同辈的胡子茬儿坐在条凳上,抽着旱烟,翘着二郎腿,弓着腰做出一副长辈模样:
“小三子,不是我当着你二哥哥下你的脸面,这亲疏有别总该知道吧?你有那功夫接济外人,怎么就不想着先顾顾咱们这些个叔伯兄弟?这两三年咱们可是没少遭灾,我们也不想的啊。”
是啊,若是年景好,他们自然好好种地,又怎么会等着族里的接济呢?
这话萧淮奕没法接。
他今儿是专程陪老二来的,没想过会面临这种场面。
若是平时陪着萧三娘来,他倒还会多考虑一层,看看近些日子又有什么把柄可能叫人拿住了为难他老娘,提前想一些应对的法子。
今儿个毫无准备,倒叫他们说得有了那么几分道理,萧淮奕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何反驳。
他扫了一眼当初一致对外的“盟友”萧之荣,可这位二大爷显然是事不关己的默然态度,低着头将个旱烟筒吹得呼噜噜做响,显然是不准备出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淮奕好像看见二大爷那嘴角即便是压在烟筒口上也有几分上翘,那吸烟的呼噜声也有几分像是嘲笑。
自家二哥更是指望不上。
他一来就被乡亲们以最高礼节相待,如今正在亲厚宽仁的形象上高高架着,也闹不清萧淮奕到底有没有村民口中的那些罪状。
况且真到了必要时候,说不得还得做做面子,将自家弟弟当众说教一番平息了事。
村民们的讨伐还在继续:“就是,嘴上总说没钱,前两日我赶大集就亲眼瞧见了,小三子带着媳妇儿逛铺子,那大包小包的,恨不得用箩筐也装不下。不到半晌就得花出去几十两银子吧?”
“唉,可怜我们这些穷亲戚,一年到头还花不上人家一个首饰钱。”
“要不是祖上的香火旺着,指不定发的是哪个村子的人家呢。”村人明里暗里地嘲讽着,就差明说他们靠着祖上的福荫发家,却不思感恩。
“唉,谁叫有钱的不是咱们呢?咱们也不会做那等白眼狼的事儿啊!如今远的不说,就说他们城里那铺子缺人吧,他宁愿花高价请外人,也不叫咱们村里的孩子去。”
这话说的是萧之荣家里了,他们家铺子上换了一批人,当时就有萧山村的亲戚来说情,废水不流外人田,想让自家孩子吃了这份月例银子,萧之荣愣是顶着压力没有答应。
见话头逐渐扯到他身上,二大爷也不抽烟了,噼里啪啦就跟那几个闹事的对线上了。
“萧胡子,就是你,开春你是领了二两银子吧?你家地里种上粮食没有啊?”
被点名的胡茬子素来有些惧怕萧之荣,但由于先前的勇气还没使完,梗着脖子回答:“....开春那阵还干旱着呢,那不没种嘛。”
萧二大爷一笑:“你是没种,隔天就把银子拿去赌了,你连买种粮的钱都没有,拿什么种?”
胡茬子羞愧地败下阵来。
萧之荣又点了几个人:“你们光看见小三子庄子上有出息了,那庄稼在旱地里是凭空能长还是咋地?你们一个个守着萧家村这么好的田地,不说去学学人家怎么种地,还有脸张口就要,略应慢了些就是对不起你们。便是今儿当着祖宗的面儿,谁敢说他欠了你们的?”
几句话犀利而尖锐,直接把大伙儿干沉默了。
几名族老坐在椅子上沉思半晌,觉得萧之荣的话不无道理,族里这种等靠要的风气确实该正一正了。
晚上回了城里,萧之荣难得有兴致到萧三娘家里摆了一会龙门阵。
他就说萧三娘这一房到了啥时候都得靠他们六房帮衬着吧。
就老二老三这哥俩加起来,都不够村人们玩的,关键时候不还得他出手护着?
萧三娘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做官的儿子,一个做生意的儿子,在村人面前竟然被逼的没有一句爽利话。
听了萧之荣的龙门阵,她是哭笑不得:“我这两个小子都是不善言辞,赶明儿等怀瑾回来了,叫他俩好好跟着大哥学学怎么说话才是。”
这话萧之荣赞成:“在外头这些年,这总算是有回来的信儿了。可说什么时候到?你家二郎还能等几日,兄弟两个也难得见见。”
萧三娘:“正是这日子赶呢,怕也只能匆匆一见而已。”
**
一场秋雨一场寒,五姑娘早起打了个小喷嚏,祖母便给她套上了稍微厚实些的小衣裳。
下了雨就不能出门,只能困在正堂中到处摸摸逛逛,练习练习腿力,好让自己走路越来越稳当。
累了就扒着门框瞧外头的人从院子里来来回回,他们一会儿抱着盆花路过,一会抬着几个柜子屏风路过......这几日东边的院子总是很热闹。
某一日家中又来了好多人,五姑娘很高兴,因为被抱在祖母怀里,老人家讲话和发笑的震动从胸腔传到她身上,五姑娘能感受到祖母的高兴。
再抬头看,爹爹娘亲还有伯母哥哥们脸上也都有笑意。
新来的陌生人也总是对她笑,祖母还一一教她辨认。
她现在的说话能力有了精进,以前口中半日能蹦出一个字,如今小舌头也听使唤了,可以一气儿说两个字。
瞧她一一跟着祖母的介绍叫伯伯,母~,还有哥哥。
这几个词她早已经学会了,叫得也顺畅。
每上前一个人来给她认识,她就会收到一个小玩具,五姑娘拿在手里摇摇甩甩,总能研究出玩具的玩法。
那个长得像爹爹却又有了年纪的大伯伯给的玩具很朴实,是一个红红的纸盒子,她观察了一阵就成功把盒子打开,里头是几朵黄澄澄的小花儿,瞧着应该很是好吃。
她抓起一颗细瞧了瞧,还来不及送进嘴巴里,就被祖母都给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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