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刘氏这里,只在家做姑娘时管过小半年家务,自嫁过来,萧三娘把家中治理得井井有条,她们做媳妇的几乎不曾插过手。如今乍然把事情扔给她,光是核对铺子上和家人的月例银子就叫她晕头转向,萧三娘只消扫一眼便能揪出她核算多遍却找不出的错处来。
如此几次,萧三娘的担子非但没有减轻,反倒加重,不禁动怒:“如今才叫你看个月例的账本就这般混沌。更莫说还有庄子铺子上的各项出息,但凡有人动了心思做了手脚,岂不任由着下面人欺瞒了你去?”
刘氏还未曾受过婆婆如此严厉训斥,诸般委屈上涌,几乎就要落泪。
能得婆婆如此重用,她自是万分珍惜,奈何自家这般愚钝,怎么也查不出那错处,可又不是她心意如此,真是有苦难言。
不过三两日,刘氏便如霜打了一般,好容意寻着空儿,便又往西院去了。只抱着五姑娘,同宁氏大倒苦水。
宁氏养了大半月,精神逐渐好了。妯娌当中,她是最惧怕萧三娘的,因此也能十分共情刘氏:“嫂子莫要心急,想来看账本是个细致活,总得练上些时日。如今是才开始,看得慢些无妨,不贪多漏了错处才是要紧。”
刘氏心绪渐宽。心道不愧是旁观者清,连宁氏都懂的道理,她这个当局者一着急,反倒迷了。
自此便沉下心来,愈发细致,纵然所费时日多,到底不是什么耽误不得的大事,况且又有萧三娘掌眼,刘氏管家便这么龟速一般地步入正轨。
*
转眼到了五姑娘满月的日子,只因隔壁的十一哥儿还没出月子,大宴还未动,便先在家中给她办了小宴。
一大早,萧淮奕便逗弄醒了五姑娘。他大手捏着如帕子般大小的衣物,好歹在女儿身上穿了个大致,再由婆子整理齐整,不一会便包装出个满身红色的福娃娃。
才出月子的宁氏正坐在妆台边上梳洗,待会儿便要去给萧三娘请安,她心中略有几分紧张。
倒不是替女儿担忧,而是替她自己。
婆婆向来规矩严苛,又嫌恶她不成个气候。只这一年来因怀了胎,才少立了许多规矩,待她和缓了些。
如今女儿出生了,她好似浑身没了屏障,只怕又得如从前般,每日去那令她大气儿也不敢喘的上房,在婆婆面前立规矩听训。
宁氏叹息不已,梳头的动作不免慢了下来。
萧淮奕见此,自知她心结,便抱了五姑娘凑过来,想了个替宁氏解困的法子:“有我们爷俩儿在,届时太太若叫你站规矩。我便暗地里把姐儿弄哭,只说她饿了,要喂奶呢。”
宁氏知晓萧淮奕是个胆大的,但今次出的这个主意也忒无状了些,哪有父母肯故意把孩子弄哭的,哄着高兴还来不及呢。
不过,若是在主院里实在难熬,怎样才能在不弄伤女儿的情况下叫她哭上一哭,好解救解救娘亲呢?
五姑娘却不知内有父母盘算着拿她做挡箭牌,外有众人因着祖母的忽视也跟着瞧低了她,还在襁褓之中,这个世界便对她充满了敌意。
只见了装扮一新的娘亲在眼前,便高兴得咧开小嘴,把一双小胳膊小腿乱蹬乱踢,惹得爹娘也来逗她。
批命数,剃胎发,拜桥头。是宛州人家在小儿满月时固定的习俗。
宁氏今个早上过的有些晕乎,早知是这般忙碌的情景,她又何必在屋里蹉跎许久不愿出门。
萧淮奕抱着五姑娘跪拜了萧三娘,便将小娃儿递到萧三娘怀里。五姑娘睁大眼睛瞅了会子眼前身着深红色褂子的贵气妇人,见妇人口中学着婴儿“哦哦哦”地逗弄于她,许是感受到血脉相连的亲切,五姑娘高兴地笑出了声,咿咿呀呀地应和着,祖孙两人倒像是在对话一般。
萧三娘瞧着心中暗悔,小丫头长得这般可爱伶俐,她却是一次都不曾主动去探望过。好在这孙女是个大度的,头回见面便对她这般热络,难怪老二一家也时时往西院跑,可见这是个打小就会招人疼的。
当下便命王妈妈取来早就打好的长命锁,并奉予真人开过光的。萧三娘将那一枚银闪闪挂着两枚小铃儿的长命锁用金镶玉的项圈挂了,给孙女戴上。
宁氏娘家虽只剩下一个舅兄,也打发人来送了祝米,红鸡蛋和米酒是定例,外加几套新衣鞋帽,娃娃用的推车摇篮等,还有些当地的特产土仪,以及给家中各人的礼物,零零总总凑了半车。送礼的小厮还算嘴巧:“我们老爷再三嘱咐了,给老太太磕头请安,给姑奶奶和姐儿问好。家中事多实在走不开,不好来瞧姐儿了。府上若是闲了时,只管带了姐儿回家走走,全家必定恭迎的。”
又有王妈妈领着家下人送上了各家的祝米,有脸面的下人送得贵重些,家境差些儿的也都送了红鸡蛋、熬粥的细米等,更有那刚买来不到一年的两个丫头也凑了钱,弄了个两头圆圆的绿石磨牙棒送了来。
萧三娘一一笑着替孙女儿谢了,回礼自比送礼丰厚得多些,下人们得了回礼自然也高兴。宁氏与萧淮奕跟在后头,也一一向来贺的众人道谢。
刘氏立在一旁,瞅见萧三娘递出的眼神,正欲从袖中掏什么东西。只听得淳哥儿扯着烟嗓高声叫“祖母!祖母!”
众人回头只见辰哥与淳哥俩兄弟合力抬了个东西进来,上头像模像样地盖了一块红布头,忙让了条路出来。
“祖母,这是我和三弟送给五妹妹的礼物。”辰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件礼物直到方才才做好,险些赶不上时候。
萧三娘将怀里的五姑娘挪了挪,面朝着俩个孙儿。
五姑娘一早上见的人比这一个月见的多了许多,却是谁也认不清。忽地听到两个熟悉的童声,便仰着小脑袋,靠在萧三娘臂弯里到处瞧。
“快瞧瞧,你们俩给妹妹送的什么?”萧三娘笑道。
淳哥一把掀了红布,众人只见一艘气派的船模上头被各种玩意儿的刀枪剑戟穿成了个刺猬。却正是他兄弟二人商量了一整月,各种斟酌布置,有添有减地做成的礼物。
瞧他俩那豪气的表情,显然视此为得意之作。
“祖母您看,妹妹坐在大船里,要是有坏人来,我和哥哥就用这些兵器保护她。”淳哥很认真地给萧三娘介绍:“到时候我拿着这个红缨枪,从窗户里戳坏人。哥哥拿着这个弓箭,站在房顶上巡逻。还有这把大刀,等妹妹长大了,我教她耍大刀。”
一席话逗得众人哄笑不已,引得五姑娘也跟着不明就里地咧着小嘴,露出粉粉的牙床来。
辰哥和淳哥见她笑了,知道妹妹喜欢他们送的礼物,自是十分欢喜。此时他俩哪里知晓,今日口中说的是保护妹妹,将来却是伙同外人将妹妹给偷了去!
只刘氏有些尴尬,他的这两个小子也忒无状了些。平日里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招数使尽,还是两个管不下来的混世魔王。
如今日这般闹笑话的事她几乎是习惯到麻木了,怕只怕哪日惹出事来,反叫太太责怪她教子无方。
当下见众人将两个儿子夸得飘飘然,恐怕他们在兴头上生事,便掏出那枚早准备好的玉佩送给侄女儿,以转移下众人的注意力。
宁氏见了,不等萧三娘说话,忙推辞:“嫂嫂使不得,她年纪小,这着实太过贵重了。”
刘氏却道:“没甚么,我这做伯母的心意罢了,弟妹莫要推辞。”
“嫂嫂心意贵重,这等贵重之物给了五姐儿,我也只敢妥善放起来,倒不如等她大些了再给罢……我知道嫂嫂针线活儿是极好的,我却是个懒性儿,想请嫂子给姐儿做个小帽子,回来剃了头,时常要戴的。”
妯娌两个多番推让,萧三娘清咳了一声,眼神望向宁氏,虽不似平日那般严厉,但还是淡淡的:“你嫂子如今要管家,哪有功夫给你做针线。”当着众人,语气又平和不少:“你该多跟你嫂子学些针线功夫才是。”
言下之意,那玉佩只管收下便是。
事不大,到底是宁氏又挨了训,她只得低声道:“是媳妇糊涂了”。又向刘氏道了谢,这才收下那枚玉佩。
堂上一时间有些尴尬。
只见萧淮奕上前笑道:“大哥大嫂前日打发人给姐的东西也到了,难为他们想着这丫头。如今二哥二嫂也给了好东西,倒是我这个做爹的没甚么好给,越发显得我小气了。”
众人皆知萧三爷平日游手好闲,太太自然不肯多给他开销,他今个说的也算实话了。
“你倒也好意思说。”
萧淮奕掏出一打契书,呈到母亲跟前:“这些日子置了一百亩下等田,便给了我这丫头。请母亲先替她保管了这地契,待田上产了出息,儿子自当来赎。”
萧三娘没脾气,转向众人:“我道他能送个什么好物呢?你们听听,这是要我的五姐儿小小年纪便背上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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