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橘子糖与碎笔尖
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钻进窗缝时，时明月正把一张画着音符的草稿纸往书包里塞。纸角勾住拉链的瞬间，她听见“刺啦”一声轻响——半只歪歪扭扭的四分音符被扯成了碎片，像只折了翅膀的蝴蝶。
“又在画这些没用的？”
母亲的声音从背后砸过来，带着刚洗过衣服的皂角味，冷得像块冰。时明月慌忙把碎纸团成球，指尖被锋利的纸边割出个小口子，血珠渗出来，在草稿纸上洇出朵暗红色的花。
“妈说过多少次，女孩子要安分。”母亲的手按在她肩上，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按进课桌里，“你小姨就是学音乐学疯了的，三十岁的人了还在外面漂，你想步她后尘？”
时明月咬着唇没说话。客厅电视柜上摆着小姨的照片，烫着羊毛卷，抱着把红吉他，站在演唱会舞台上笑得张扬。母亲总说小姨“疯了”，说她在颁奖礼后台跟唱片公司吵架，当场摔了话筒，从此断了联系。可时明月总觉得，小姨眼里的光，比课本上的黑体字亮多了。
“今晚张阿姨带儿子来吃饭。”母亲扯了扯她的校服领口，“那孩子是奥数班第一，你少摆弄这些破烂，跟人家学学。”
门“砰”地关上后，时明月才敢展开手心。碎纸里裹着颗橘子糖，糖纸皱巴巴的，是上周在废品站捡的。那天她看见个戴蓝布帽的老爷爷蹲在纸箱子前，把别人丢弃的糖纸一张张捋平，说要给乡下的孙女做糖纸小人。她蹲下来帮着捡，直到老爷爷塞给她这颗没拆封的橘子糖，粗糙的掌心蹭过她的手背：“甜的东西，能治心里的拧巴。”
现在那颗糖被她攥得发软，糖纸黏在手心，像块快要融化的琥珀。
放学铃响时，值日生催着扫地。时明月握着扫帚刚走到最后一排，就看见个黑色画夹从宋涧的桌肚里滚出来。画夹边角磨得发白，封面上沾着块靛蓝色的颜料，像片没干的水渍。
她认得这是宋涧的。那个总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上课永远趴着画画，校服拉链拉得老高，把半张脸埋在领口里。上周三体育课自由活动，她看见他躲在器材室后面，用碎玻璃在墙上划画——是只张着尖刺的仙人掌，根须缠成乱糟糟的一团。
画夹没拉严，露出半张素描：教室后墙的爬山虎，叶片上爬着只蜗牛，触角被画得比牙签还尖。时明月忍不住笑出声，指尖刚碰到画纸，就听见身后传来声冷飕飕的“拿开”。
宋涧站在走廊的阴影里，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校服袖口卷着，露出小臂上道淡青色的印子，像被什么东西抽过。他抢过画夹时，时明月看见里面掉出张便签，上面用铅笔写着：“蜗牛爬得慢，却能爬到墙顶。”字迹清瘦，末尾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光芒歪歪扭扭的。
“对、对不起。”她慌忙后退，扫帚柄撞到桌腿，发出“哐当”一声，“我不是故意的。”
宋涧没说话，抱着画夹转身就走，书包上的挂件——只木头刻的小蜗牛，在走廊扶手上磕得“当当”响。时明月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早上在厕所隔间听见的话。两个女生说，宋涧的爸爸又揍他了，因为他把月考卷藏在床板下，被翻出来时，卷子背面画满了带血的仙人掌。
晚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时，时明月摸出那颗橘子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味漫开的瞬间，她突然很想追上宋涧，把糖塞到他手里。
第二天早读课，时明月在语文书里发现张画。画在草稿纸背面，是只蜗牛趴在橘子糖上，壳上的螺纹被画成了音符的形状。画纸右下角，有个比芝麻还小的签名——用铅笔描了三遍的“宋”字。
她把画抚平，夹在小姨的照片后面。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照片上的吉他弦泛着光，和画里的音符重叠在一起，像句没说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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