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萝笑吟吟:“遵命!定随叫随到。”
不远处,见他们二人不再说话,裴郅和裴群这才去拜见了蔺无忌,寒暄感谢几句。
而裴萝情感丰沛,一见了父兄二人,便双目噙泪,眼尾胭红,哀思连绵,又满含着苦尽甘来的欢喜,可谓是情真意切,天地可鉴,令路人也动容。
“父亲!兄长!我孤苦多年,今日终于也寻到亲人了,我好想你们啊……”
裴郅慈眉善目,安抚道:“好女儿,这些年来你受苦了,从今往后你就是裴府的二娘子,爹娘、兄弟姐妹都在,没人再敢欺负你……”
“是啊,二妹妹……”
蔺无忌面无表情,送走父兄女三人,亲眼瞧着裴萝在被扶上马车的时候,顺走了裴群衣袖中的手帕。
真是个贼。
蔺无忌唤来亲随,“去白雪楼和清州,彻查。”
“是。”
目送裴府马车远去,蔺无忌心中还在怀疑着,此女从偷图到归府这一连串的动作,到底是预谋已久的处心积虑,还是巧合之下的顺势而为。
*
裴府马车车厢内。
裴萝的眼泪还没干,手已被甩开。
裴群冷冷道:“如你所愿,满意了吧?为了回府,出此毒计,是想拉魏国公府和随州裴氏下水吗?”
“兄长,你说什么呢?我不是你妹妹吗?我们甚至还是一母所生,你为何这样凶我?”裴萝歪着脑袋,眸色水润,盛满茫然。
“别在这装,这儿没外人。”裴群唇枪舌剑,“随州裴氏的清名焉能被你一介女贼所污?”
裴萝只手揩去泪珠,袖中取出一只方帕,“我在清州便听闻随州裴氏,家风纯正,对小辈管束甚严,只是并未见过。敢问大哥,什么是随州裴氏的清名?不知瞒着妻子,流连秦楼楚馆算不算?”
裴群脸色一变,慌忙查看自己的衣袖口袋,果真空了,“你!女贼,厚颜无耻!”
“父亲。”裴萝晃了晃手帕一角,“你瞧这布料和绣工,应当是醉香楼的。”
“还我!”
裴萝手一松,任他劈手夺去,眉眼弯弯,“大哥急了。都是污了世家清名,何必就严于我,而宽于己呢?”
“行了,在妹妹面前毫无兄长之范,来前跟你说过什么,都忘了是吗?”裴郅脸色青黑,瞪了眼裴群,“触犯家规,回府自去受罚。”
裴群只得低头道:“是,父亲。”
“至于你,蓉蓉,”裴郅脸色一缓,亦是威严,“方才你兄长的话,也有他的考量。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寻你踪迹,时常有人冒领身份贪图富贵,次数一多,便更加谨慎了。因而没有第一时间将你接回裴府,而是先暗中查验身份,并非不接你回府。”
裴萝握着裴郅的双手,“父亲无需多言,女儿懂的。父亲本就要来接女儿了,打算昨日,或是前日,只是横生枝节,发生了私产图那事,一切都是误会。”
裴萝的反应倒是令裴郅一愣,点了点头。
于是,双方心照不宣,绝口不再提其间的算计。
“既然你回来了,那日后便是裴府千金,就要守贵家淑女的规矩。”裴郅道,“你手足上的功夫,下九流的杂技,尽可废弃,不许再施展。”
裴萝听话道:“谨遵父亲教诲。”
裴郅又教了些规矩,问及方才在大理寺所见:“方才楚王与你说了什么?”
裴萝一本正经道:“他还怀疑女儿与此案有关,让女儿随时听他提审。他似乎不喜女儿。”
裴郅意有所指,“这位皇子目下无尘,你的小心思,只怕瞒不过他,他自觉被利用,当然不喜你。罢了,回头我再去向他赔罪。”
“嗯,女儿知道了,让父亲受累。”裴萝流露几分愧疚。
裴郅只当不知,若有所思:“楚王脾性孤傲,且最是讨厌你这等贼,除非必要,你远离他就是了。”
裴萝试问:“楚王讨厌贼?”
裴郅道:“不错,楚王曾在江湖大盗手下吃过亏,被偷了贴身腰带,他引此事以为耻,一连讨厌天下所有贼。这件事你须得清楚,日后莫要犯忌。”
“噢。”裴萝清楚,可太清楚了。
裴郅心下烦躁不已。论起来,陛下还曾给楚王与他这女儿赐婚。后来不久,裴蓉走丢,那门婚事便不了了之了。只是如今她回来了,却变得粗俗卑劣,一身恶习,偏巧又与楚王结下了梁子,那婚事……该当如何?
裴郅思索,全无头绪。料想楚王定然不满这桩婚事,他若不提,他们魏国公府哪好意思主动提起,也只当早忘了这事。
片刻后,马车抵达宣阳坊,魏国公府。
作为勋爵世家,家主又是三品重臣,国公府的宅院可谓十分恢弘气派。外以花木林池环绕,内堆金银绮秀,别有特色。
裴萝叹为观止,上下参观,忽听女子哭声。
循声而去,只见一中年美妇人在婢女的搀扶下快步走来,抚着裴萝的脸颊,左瞧右瞧,似哭似笑:“蓉蓉,是蓉蓉,真是我的女儿!”
这便是国公府的夫人,当家主母叶氏,也是裴群与裴萝的亲生母亲。
见叶氏面上泪痕犹在,一派温情脉脉,裴萝瞬间也红了眼眶,道:“阿娘……女儿尽孝来迟,望娘恕罪。”
此番话,又令叶氏痛哭流涕。
只是本该感人肺腑的认亲场面,但周围人的神态却没由来地透出一股尴尬怪异,讲着劝慰的话,恭喜主母和二娘子。
“时隔十四年,蓉蓉终于得返裴府,当是个大好日子,都莫要哭了。”叶氏兀自拭泪,连忙搀着裴萝的手,招呼众人进屋。
春华堂内,已上了丰盛晚宴。
叶氏领着裴萝一一见过堂内之人。
随州裴氏是高门大户,枝繁叶茂,分支众多。然而礼部尚书的裴府倒没那么人丁兴旺。
除却家主裴郅,主母叶氏,再有两个妾室。底下是嫡长子裴群,裴群的正妻夫人崔氏,嫡次女裴蓉,便是裴萝,庶三子裴渡,还有一个……
叶氏脸色有过不自然,从身侧牵来一个女子。
“蓉蓉,这是皎皎,也是你妹妹。”
女子名唤裴皎,形貌清新秀丽,姿容弱柳扶风,举止亦是端庄优雅。她福了一礼,低垂面额,“二姐姐。”
只是声音略哑,瞧着模样,似是哭过。
叶氏唉声道:“蓉蓉,为娘对不住你,当年若非我沉迷猜灯谜,也不会让你一人寻了时机偷跑去放花灯,便不会有你走丢之事了。这么些年,娘悔恨不已,入夜难眠……”
说到此处,哽咽难言。
裴郅拍了拍夫人的后背,接着道:“大约十年前,我们收到消息,说在潭州疑似有你的踪迹,你娘不顾自己仍在病中,非要同去,结果又是空欢喜一场。也是天命机缘,夫人却在潭州遇见一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女孩相貌与你极为相似,夫人感怀,见那女孩可怜,便将其收养,正是你眼前的这位四妹妹。”
裴皎的出现极大地宽慰了失女的裴家人,虽是养女,但精心抚养教导,实为随州裴氏、甚至大梁平陵的贵女门面,裴府喜爱至极。
裴府不想将她接回的原因,除了她是贼,还有就是碍于裴皎。
毕竟裴皎,当年实为替身,如今真女儿归府,裴皎的处境便尴尬了。
这裴府,只怕也不清静了。
堂内众人都在等着看裴萝的反应。
裴萝无意惹纷争,亲热地环着裴皎的手臂,“四妹妹!这些年幸得有四妹妹在爹娘身旁照看,我这心中的愧疚方能少些。”
裴皎身体僵硬,维持着笑容,道:“承蒙父亲与母亲厚爱,我才得如今安稳,那些是我应该做的。”
本以为裴萝会大闹的叶氏喜极而泣,“太好了,日后你们姐妹便好好相处罢。蓉蓉这几日在大理寺受苦,快坐下吃点东西,尝尝裴府的饭菜可还合你口味。”
裴郅先前便交代过,别事不许提。
公府的这顿晚膳,甚是热闹,亲人之间,和谐友爱。
只是偶尔各自吃饭的片刻安静中,碗筷相撞,眼神交错,又似乎暗流涌动。
吃完饭后,叶氏带着裴萝去她的住所,位于西南的轻梦阁。
叶氏拉着裴萝,说了会母女之间的体己话,宽慰她早些歇息,便离去了。
裴萝在院子里转了一会,稍作熟悉,之后由婢女侍候沐浴,熄灯安寝。
在陌生的环境里,裴萝辗转反侧了半个时辰,方才睡着。
而一睡着,梦中又开始波涛汹涌。
暴雨雷鸣,弱船颠簸,被巨浪吞噬,坠沉海底。
顷刻之间,天旋地转。
某处房屋,火势冲天,熏得黑烟缭绕,看不见世间方寸。
那气味极其刺鼻,强烈,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无可抵挡。
“咳咳咳……”
裴萝再度被梦呛醒,喝下临睡前准备的冷茶,缓缓待心思平静下来,梦中景象淡却。
镜中的自己,不见笑容,眼里血丝犹在。
裴萝推开窗子。
春夜凉如水,明月在枝头。
杏花飘然而落,倏忽一道疾风刺来。
窗木上嵌入一条竹叶。
裴萝摘下竹叶,只见其上,借月色可辨,是两个墨字。
“楚,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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