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的阿弟么?好小的一团。”
六岁的小姑娘紧紧靠着母亲,好奇地打量着她怀中新生的人儿,洁白的肌肤像安和的雪,粉红的唇像美丽的朝霞,真可爱呀她的弟弟。
“刚生下来就这样好看的孩子可不多呢,夫人天生丽质,小公子也是人中龙凤。”收生的老人这样夸赞她的弟弟,她亲眼得见后,觉得的确如此。
她的母亲笑着说:“姝儿刚出生时也是这么小小的呀。”
钟姝问道:“母亲,阿弟叫什么名字呢?”
因为她的名字是取自诗歌中赞美女子美好的句子,她转动小脑袋瓜,回想起她翻过的诗篇,“‘彼其之子,美如英’,母亲,阿弟会叫英吗?”
回答她的不是母亲,父亲走进屋来,告诉她:“对男子而言形貌算不上什么,他是钟家的后继之人也将是宋国的顶梁之柱,‘王国克生,维周之桢’。”
他高高举起新生的孩子,笑着道:“他就叫桢,钟桢,姝儿,好好爱护你的阿弟。”
她还听不懂父亲的解释,却察觉了她与阿弟的不同。
阿桢快满一岁的那几天,钟府举办了盛大的周岁宴,不仅邀请宋国的名门贵族来做客,还提前一月让仆人备了一万份福礼,要在周岁当天分发给安和的百姓。
她听身边人说,宋伯长公子郁周岁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气派的盛宴。她不禁骄傲起来,但想到自己周岁呢?也是这样气派吗?她没有问出口,只是情绪低落些许。
钟府人来人往,她像只灵活的蝴蝶穿行在花间,大人们都去看阿桢了,但是依旧会有人在见到她时不吝赞美之辞,“姝女公子出落得一年盛一年美丽,将来嫁与公子郁,钟家又要出一位宋伯夫人咯!”
她还不是完全能懂这番话的意味,但极不喜欢这种被期待着去做什么的感觉,于是横眉冷冷地盯着这人,“我是钟家的女儿,你是谁,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客人自知这番话没有讨得钟姝喜欢,但面对眼前小女孩也不敢说不是,歉笑着离开了。
她讨厌大人。于是去往同龄人多的地方,这是钟府的花园之一,蕊园,这里种植着各地名贵花卉,许多孩童结伴在观赏花草,安然坐在席上的人并不多。
嬷嬷告诉她,坐在梧桐树下看书的是宋伯的长公子公孙郁,另一位把玩着手中木质机关的是大司马家的长公子白子豫,两位公子今年都满十岁了。
宋伯的公子看起来沉静文雅,大司马家的公子看起来纯粹执着。
她要找一位玩伴,她本来想去问问公子郁,会不会因为没有这样盛大的周岁宴而难过,然后两个人一起倒倒苦水,但是刚才那个人的话让她连带着不喜欢公子郁,凭什么她就要嫁给他?
于是她来到白子豫面前,好奇问道:“子豫哥哥,你在玩什么?”
白子豫笑着看向她,同她介绍:“这叫鲁班锁,拆卸下来之后通过旋转拼接还原成原来的样子,就是它的玩法。我手上这个叫二十四锁,这边还有一个梅花锁,姝妹妹要不要玩?”
钟姝第一次听说这个,自然很感兴趣,于是也拆开了梅花锁,安坐在案边开始捣鼓玩具。白子豫帮她拼好几块,教会她基本方法后又沉浸在自己的解谜中。
她一开始很感兴趣,但是拼着拼着她发现自己还原不了,又不想求助别人让自己显得很没用,于是悄悄生闷气。
这时她注意到有人在看她,她转头看去,只看见在读书的公子郁,方才是他在看我吗?
不过接着她就没有思考这个问题了,白子豫还原了手上的二十四锁,他正高兴着,看见钟姝还没有拼好,于是坐到她的身边,他笑着道:“都是子豫哥哥的错,自己玩得开心忽略姝妹妹了,哥哥来带你拼好它吧。”
钟姝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身边的人就像太阳一般温暖着她,她很喜欢这个哥哥。
“这样,这样,最后两块就由姝妹妹亲手完成吧!”
她接过梅花锁,很容易地拼好最后两块,她一下子明白了白子豫玩鲁班锁的心情,他把摘取胜利果实的机会留给了自己。
“子豫哥哥,下次再教我玩别的鲁班锁好吗?”
白子豫很高兴,“当然可以!姝妹妹也喜欢这种游戏吗?我在家中玩都会被父母训斥,说每天摆弄木头疙瘩,我现在都是小心翼翼地藏着玩。”
钟姝赞同道:“最讨厌大人了!他们根本不懂我们在想什么!”
白子豫略显震惊,他靠近钟姝一点,在唇前竖起食指,“姝妹妹,这种话莫要再说了,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大人们忙于自己的事务,难免对小孩子的心思关心不够,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同子豫哥哥讲,哥哥保证绝对不会传出去。”
于是这样的悄悄话讲到了十五岁。
“子豫哥哥,父亲决意要把我许给太子郁,可是我不喜欢他,我心里只有你!”
白子豫亦是满脸哀愁,他叹息,“我早就求父亲向钟相提亲了,但是父亲说,大司马家和丞相家是决不能联姻的,就算他去提了也只是自讨没趣,钟家几百年就没有钟氏女嫁给大司马家的先例。”
钟姝听得几乎眼前一黑,“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白子豫揽钟姝进怀里,他安慰道:“姝妹妹别着急,我再想想办法,或者我亲自去求钟相大人!”
钟姝从白子豫怀中挣脱,她眼神坚决,“我再去劝劝父亲,我绝对不要嫁给太子郁。”
她来到父亲书房,站得笔直,“父亲,请不要把女儿许给公孙郁!”
钟相揉了揉眉心,“你怎么又来了?一个女孩子家三番两次来谈论自己的婚约,害不害臊?”
钟姝不为所动,还是一味坚持:“请父亲收回成命。”
钟相训斥:“胡闹!此事不仅关乎钟氏,更是公孙氏的美意,宋伯亲自同我商谈,想来是太子郁看上你了,宋伯也满意你,这是多大的荣耀,你倒好,不知好歹,出去出去,这没有你阻拦的份。”
钟姝还在坚持:“父亲一日不改变想法,女儿就一日不会放弃。”
钟相气急扇了钟姝一耳光,“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犟种!早就让你少和白家小子来往,我今天就让你死了这条心,就算不是太子郁,你嫁给贩夫走卒我也不会让你嫁去白家!钟氏兴盛数百年,靠的就是历代宋伯信赖,靠的就是爱惜羽毛!”
他拍了拍钟姝的肩膀,看着她的失落神情,语气缓和了些,“你是钟氏女,自然要为一族繁荣做出奉献,再说,太子郁有什么不好的,他的品性德行不说当世,就算上溯百年也能排得上名号,你嫁给他,绝对不会受委屈。”
她还是没能如愿,她被讨厌的大人们从一只手抛到另一只手。
她也讨厌公孙郁。
两年后,太子郁继位成为新的宋伯,她也成为钟夫人。
新婚的那天夜晚,公孙郁只饮了一点酒,还在漱口熏香之后才去见她,但是她只说了一个字,“滚。”
他脸上的羞赧与内敛的喜悦一瞬间消失不见,他看上去很难过,很愧怍,他那张柔和的脸做出这样的表情真是虚伪至极。但是看见他难受,她也不会觉得开心,她的人生已经被毁掉了,她不过是行尸走肉。
她在宫里不过是鸟雀被困在笼里,日复一日,她就算哑掉也不会唱供人取乐的歌。
“姝妹,对不起,我会对你好的。”
她不做理会。
“姝妹,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强迫你的。”
本该如此,早该如此,更恨了。
“姝妹,你在康宁殿如此不乐,如果回家住会开心的话,就回到丞相府居住罢。”
她心情缓和了一些。
不过回到钟府,父母连门都没有让她进。他们责备她,说她被夫君赶回娘家,她是多么丢脸啊。
只有阿桢出来见她,他没有嘲笑这个狼狈的阿姊,他问:“君上对阿姊不好吗?”
她摇头。
“那阿姊为何不高兴呢?”
她蹲下来抱住才十二岁的弟弟,“因为他不是阿姊喜欢的人,阿桢,以后一定要娶和自己两情相悦的姑娘,好好对她,你和阿姊不同,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阿姊,不哭。”
如何能不哭,她已经没有家了。
后来,她出宫再也没有回去丞相府,相见的只有一个人。
“姝妹妹,你又瘦了,我带你离开好不好?我们离开宋国,去其他国家居住。”
她摇头,有些事情以前没有做,今后也不可能做。她是钟氏女,曾经多么骄傲,享受了多少家族带来的优待,今后就该吃下多少苦,她多么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她忍不住想见他,思念他,爱着他。
“姝妹妹,就算被父亲打死,我也不会娶别人的,江水不停,亦无法斩断,正如我对你的情谊。”
“姝妹妹,我当上大司马了,家中没有人可以再强迫我做任何事了。”
“姝妹妹,新年快乐,年年岁岁此时此刻,都想与你同度,啊,我哭了吗?抱歉……你笑起来真好看。”
四年了,终于还是要同他行周公之礼了。
“姝妹妹,你先冷静,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知道你是多么骄傲的姑娘,已经成为宋伯夫人,你就会做好的,对吗?没关系的,我没事的,我不委屈,真的,得到你的爱慕,我已经心满意足。”
“姝妹,你真的愿意……谢谢你,对不起。”
钟夫人嫁宋伯八年无所出。
“既如此,为何不纳妾?”
“姝妹,你曾经写道,‘生做一对人,死为双飞蝶。羽翅都销尽,为君歌上邪。’我若是连这也做不到,怎么敢说爱慕呢?”
她不知所谓地笑了。
第二年,钟夫人为宋伯诞下双生子。
“姝妹,你辛苦了,谢谢你。”
“姝妹,怎么不抱抱两个孩子呢……你不喜欢小孩子吗?”
“娘亲,阿畅发热了,他一直想见您,可以去看看他吗?”
“母亲,祈儿哪里做错了吗?”
本以为日子就要这么继续,后来国家危难,公孙郁迟迟狠不下心,就让她来做一个最冷酷的决定,让公主代替太子承担危险为质,她不会再为公孙郁生育孩子,那么太子是绝对不能出任何闪失的。
原来她已经不知不觉成为最讨厌的大人了。
但是为什么,抱着并不喜欢的孩子,也会哭呢?
“两军交战,他下令恪守礼仪,延误战机,害得你的孩子远质他国,姝妹妹,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时局动乱,他这样无能,将来如何护你周全。”
当时没想到,他会造反。
更难以置信,他就这么死在了一个年轻人的刀下。
她心上渐渐消融的冰雪又重新凝固,楼家,她绝对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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