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起。

第二日清晨,寅时刚过,李昭内室便点起了烛火,谁知等望月带人来伺候时,李昭已经在窗下小榻上卧着看书了。

望月惊讶道:“殿下醒了,怎么不唤人来伺候?“

李昭将书合上掷于小几上,晃了晃脖子说道:“本就是我醒早了,想着干脆起身看会儿书,唤你们作甚呀。”

望月见李昭看的是《礼记》有些诧异,笑着打趣道:“殿下以往不是最不耐看这个,怎的今日翻了出来?”

“随手拿着的,以前不耐烦,现下看来也没那么无趣,倒是有了几分感悟。”

望月将手上打湿的帕子递给李昭,一边说道:“如此说来,刘师傅倒是要千恩万谢了。当初您没少为这书同刘师傅辩论。”

李昭也晓得小时候不愿读书时没少因为此事和刘师傅诡辩,不愿再提起这么丢人的事,打马虎眼道:“年少的事,谁还记得呀,快些摆膳吧。”李昭起身忽的想起,将案几上的书信交与望月,“等会儿你去趟观仪门,今日大朝会,等表哥下朝后将这封信交与他,告诉他说今日午时老地方见。”

望月看着似曾相识的书信,想起年少时没少因为陪着李昭胡闹受罚,拖长音调说道:“殿下,您这是又想溜出宫去玩啊!现下长安不太平,您在宫中走动不行嘛,万一您出了什么事,奴婢们都得跟着受罚。”

李昭动作示意悄悄,“无事的,你机灵些避开人就是了,再说这不是有云恪陪着呢,出了事他第一个逃不掉。”

望月听此话笑道:“您这是找了个替罪羊啊,表少爷要是知道了以后保准不会带您出去的。”

李昭打趣道:“我只与你说了此话,若是表哥知道了,那也是你告的密,到时我饶不了你。”说完做了个凶狠表情,眼底却是笑意。

望月见李昭今日心情很是不错,也没再往下说,只道:“殿下放心,奴婢嘴严得很。”

李昭用过早膳便换了身轻便衣衫作普通状,简单一椎髻,拿了一顶帷帽,瞅着时间到了,就和望月绕到离东宫最近的延喜门,向守宫门的侍卫出示太子令牌,顺利溜了出来。果然,宫外有一辆马车等着,见有人来,马夫弯腰行礼将二人请了上去。

两人乘着马车到了东市旁的一家酒楼,名曰‘三元楼’,到了之后马夫说道:“公子还是在二楼靠楼梯的那间包厢等着您。”

李昭轻声说道:“有劳。”

却说李昭刚下马车,二楼临窗的那间包厢里就有人咋呼道:“柳兄,你看那可是云家的马车,那马夫不是云恪身边的小厮吗?这马车上下来的可是一位妙龄姑娘呢!莫不是他的红颜知己?”

柳怀远本就坐在窗边位置,微微探身向下看去,只见一道窈窕身影戴着帷帽,柳怀远未认出李昭,倒是认出了李昭身旁跟着的侍女,“是永宁公主,她身边的那个侍女你我之前不是还见过。”

齐霍伸长了脖子探出去仔细辨认,“是吗?我就说云恪那么冷的性子竟然也会有女子瞧得上他。不过永宁公主今日出宫来是要干嘛呀?”

许是齐霍的目光太过于张扬,李昭掀起帷帽抬头向二楼看来,就这么直直地和倚在窗台的齐霍以及坐在一旁的柳怀远对上了视线。见是他们二人,李昭弯了弯唇角点头示意后才放下帷帽进了店。

“吓死我了,她第一眼望过来时那双眼就像一把冰刀直直射了过来。”齐霍合上窗捋着胸口说道,“不愧是公主殿下,你看到她刚刚看清我们后露出的笑了吗?简直和前一瞬判若两人,真真诠释了什么叫翻脸如翻书。”

柳怀远没有应和,刚刚那一眼的对视竟令他有些愣神,他从没有如此清晰的看清一个女子的容貌,那一刹却在脑海里蹦出一句‘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柳怀远长舒一口气,从桌上端起已经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

李昭上了二楼扣门两下,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才推门进去了,进去后便将帷帽脱了放在一旁。

云恪难得见李昭如此低调,有些新奇,“你之前出来可从未有过戴帷帽的自觉,现下怎么知道收敛了。”

李昭倒也不客气,进来后径直走到小桌前拿起一个茶杯倒茶,“以前是几岁,现下都多大了,还是避着点人吧。这不,刚刚在楼下还被人认出来了。”

见此云恪来了兴趣,“哦?你这刚回来见的人不多,还能被认出?”

“怎么不多,前些日子上巳节京都中男男女女我见了个遍,只你当日拒了我。”

云恪笑道:“我那是拒的太子殿下的帖子。”

“有什么差别吗?”

说起来云恪同李昭上次见面还是六年前,如今年岁渐长按理说表兄妹之间也该避嫌,但他们二人如今表现得落落大方,没有一丝尴尬。

云恪也不和她客气,问道:“怎么今日想着约我来这里吃酒?之前这样的事不是一向是你同阿悯一起吗?”

李昭也不隐瞒,“这不是听说会试榜单迟迟未出,有些好奇。听说那些学子平日里好在此处吟诗作画,来看个热闹。如今阿姐和阿悯两个人各有忙碌,只剩我这么一个闲人,可不得找你作陪。”

云恪爽快道:“那倒是我的荣幸了,先点菜吧,今日大朝会我也折腾到现在还没用餐。”

两个人点完后李昭问小二道:“二楼临街的那间包厢里的两位公子还在吗?”

小二认得云恪,自是不敢隐瞒,说道:“还在的。”

“那麻烦小二哥点一壶阿婆清送过去,若问起来就说是隔壁送的。”

“好嘞!这就给送过去。您二位稍等,菜马上就上。”

只剩李昭同云恪时,云恪笑道:“你做事还是一向滴水不漏。”

李昭瞪了他一眼说:“这叫礼数!”

云恪自是不信,“你少来!我还不清楚你,一会儿你自己应付吧。”

楼下正是热闹时,李昭将窗开了个缝向下看去,多是作文人书生打扮的学子,座座相连,一同饮酒闲话,相互劝酒作诗。不知谁喝醉了忽大声道:“说来也是陛下圣明,不然不知他们这群沽名钓誉的又占了谁的名额,今日你我既相聚在此便是有缘,定要苟富贵,勿相忘,将来不论谁飞黄腾达,都需记得来时路啊。来,干了这杯酒,一生一世的好兄弟!”

旁边的人连忙站起来拉住他,嘴上说着:“李兄,你喝醉了!快些坐下饮些茶水醒醒酒吧。”

“我没醉!我现在清醒得很,我现在还记得策论题目,治国安邦之本,我给你说,我写的什么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行利民之政,以兴利除弊,为民所思,为民所谋,为民所行……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好好好,李兄,咱们快些坐下再说,喝口茶来。”

有人开了头,其后自有人跟着应道:“痛快啊真是痛快!不枉我三次参考,能见贪官下台,今次就算没中,也不枉此行啊!”

“如今朝廷清正,你我何愁不展青云之志啊!”

“自是少年当有凌云志,万里长空竞风流。来,咱们干一杯!敬将来!”

李昭听到这些摇头笑到,合上窗户,不再看下面的情景。

云恪自是将刚刚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见李昭合窗说道:“你不是来看热闹,现下怎么不看了?”

“再看下去就是一群酒鬼生事了,我可不想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李昭坐下倒了一杯酒,举杯对着云恪,“来,敬你一杯,当做是你我二人久别重逢的庆贺之酒。”

云恪见她饮的豪迈,也将杯中酒倒满,抬头一饮而下,然后将二人的酒杯再添满,云恪认真说道:“这杯我敬你,敬你平安归来。”说着抬头又是一杯,李昭紧跟其后。起了头,杯就停不下来,一壶酒不过一刻就饮完了。

李昭唤人添酒,被守在门口的望月拦了下来,“殿下,表少爷,可不能再饮酒了,这要是醉醺醺地回去奴婢可交不了差。”李昭开口说,“这才哪到哪,这些不过是润喉,再来!”望月见拦不住李昭,向云恪求救,幸而云恪还有分寸,“好了,过上几日等赵辰阳回来咱们再畅饮,如今你是偷跑出来的,喝醉了我同陛下和父亲可没法交代,还是等他回来有人能同我分担些怒火再说吧。”

李昭撇撇嘴,“没意思,如今同你和阿姐喝酒都没劲透了。”

“是是,永宁公主还是先用菜吧。”

酒不得喝,幸而还有茶,两个人以茶当酒,也是一杯杯喝上了瘾,李昭同云恪讲在城阳时几人爬上屋顶抱着酒坛喝酒吓坏了下面的人;讲几人经常在郊外比马,好多次赵辰阳跑马不及她后耍赖不认;讲几人一同守着盆昙花等着开花,结果几人都撑不住睡了过去错过了花开。云恪讲云快云忻这两兄妹在府中如何闹得天翻地覆,令家里人头疼的;讲云恂随他去密林巡猎,最后抱回了一窝小狼崽;讲老祖宗中秋时无趣,下面几个小的陪老太太打叶子牌逗趣。

“不愧是你,看着是个大人样了,私下还是好斗,竟让外祖母输了,舅父就没有揍你一顿吗?”

“怎么没有,再说也不是我一人的锅,云恂云忱两个人也有责,父亲说我是哥哥便该有个哥哥样,回去让我抄了三遍孝经方才算过了。”

“那也是你应得的。”

聊到尽兴时门口传来叩门声,望月的声音传了进来:“殿下,表少爷,是柳公子同齐公子来了,说要谢谢殿下的酒。”

李昭倒是不意外,“让人进来吧。”

柳怀远进来时,李昭脸上的笑意还未消,斜倚着身子,眼神微微眯起懒洋洋的,带着少女的娇俏。室内飘来的先是茶香,再来才是穿插着的一点酒味。

李昭此前未曾细细打量过,如今看去,柳怀远穿着天青色窄袖翻领长袍,头戴幞头帽,脚踏黑色靴,将袖子挽起,腰间配的是白玉玉佩,这等寻常穿着穿在柳怀远身上就多了几分韵味。

柳怀远二人作揖行礼道:“特意来谢过殿下的好酒的。”

“不必多礼,两位公子也是喜食这里的菜品?”

柳怀远恭敬道:“是啊,这边厨子做的一手地道的淮扬菜,臣少时居于江南,故偶尔同好友在此一聚。”

李昭对此倒有些兴致,“哦?那真是巧了,若是得空咱们还能一叙江南美景。”

“不敢,只是幼时去过,现在记忆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那真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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