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除夕之夜

夜幕降临,月朗星稀。

庭院内,积雪未化,将视野可见之地团出一片片莹白。

殿檐上坐着的几头瑞兽亦银装素裹,显现出祥和之气。

覆雪的檐瓦下,红绸颜色愈发浓艳,一只只大红灯笼高悬,明亮而热烈地昭示着新春即将来临。

这大约自裴定柔记事起,最安静的一年除夕夜。

大朝会暂歇,臣子们不必入宫议政,各自在府内同家人享受难得的休沐时光。

难得无事奏议,皇帝和太子都从繁重的政务中脱身。

一家人与往常一样,在办了场小型除夕宴。

较之从前,宴上少了一人,却添了两人。

姜花宜和韩赴。

按照常理说,人多了场面自是更加热闹。

不成想却恰恰相反。

饮食过后,众人罕见的没有围在一起凑趣守岁。

只是各人寻了各自打发时间的法子,静候新岁之至。

裴叡从架子上抽了一本老旧的杂记,人往靠椅上歪,倒也不顾及什么帝王威仪,一只脚搁在椅面,很是肆意地翻阅了起来。

许是年岁渐长,又经历了这些事。

裴定柔虽因年节高兴,到底不似儿时那般愿意说笑闹腾,叫人挪了张铺着软绒垫的小榻,抱着手炉便开始望着天边那轮月亮发怔。

一旁置了张矮炉,闲云散雪正在往上头摆各色干果和壶装的茶汤。

牛乳茶的香气很快飘散开来,沸腾的茶汤漫出壶嘴,从炉网缝隙间掉落,沁入银骨炭中,发出嘶拉拉的细碎声响。

往年这个时候,她会靠在阿耶或姨母身旁,朝他们撒娇要压岁礼。

然后全家再一同看烟花漫天,听新春的第一挂鞭炮噼啪作响。

其乐融融。

可今年姨母已经不在了,阿耶看起来也没什么过节的兴致,众人只是依着旧例而在此守岁。

身为父亲,裴叡仍旧准备了丰厚的节礼,连同压岁红包一并给了女儿。

兄长裴朝亦是投其所好,送了她一张珍珠制成的披肩。

宴上,大家互道吉祥,赠送祝福。

可裴定柔感觉得出,年节氛围同以往相较,冷清了不是一星半点。

除夕宴上,天空照旧绽放一场耀目的火树银花。

不同的图案,斑斓交错,用艳丽的颜色在漆黑夜幕上共同勾画出祥和之景。

这样的热闹场面,落在她清润的眸中,徒留些许感慨。

似乎烟花也不如以前璀璨,短暂的绚烂之声后,是绵长的静谧。

静得有些寂寥。

裴定柔放下手炉,长叹一口气。

今夜月色并不朦胧,没有云雾遮蔽,反而甚是明澈柔和。

静坐了一会儿,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想到什么,便转而看向韩赴:“那些药用了吗?”

韩赴捧了一把果子,拿到炉旁烘,闻言点头道:“用过了。”

自从二人遇险,回宫后小公主便盯着他伤势不放。

每日打照面就是“吃了药吗”、“换了药吗”、“伤口怎么样了”这三句话。

重复的问候,听着却一点都不啰嗦,反而叫韩赴脸上生出愉色。

几贴内服药下去,又养了这些日子,他手臂上的伤口已几近愈合,只是仍见一道明显的疤痕。

在韩赴看来,伤处不过是一条细长的线,无甚大不了的。

不论是深浅还是长度,较之他身上留的其他伤痕,根本不足为提。

韩赴于这方面上粗糙惯了,不大在乎身上留疤是否有碍瞻观。

况且平日穿着衣裳,有布料遮挡也看不到。

但小公主却恰恰相反。

他不经意间提了提,却惹得裴定柔紧张起来。

“落疤很丑的!”

小公主很是贴心的从自己药匣子里拿了些祛疤的药膏,比较再三,选了一盒气味最好闻的,盯着让他按时涂抹。

据她说,膏体润泽生香,除却祛疤很管用,还有滋养肌肤的效用。

韩赴严格按照她的要求,沐浴后擦干身子,便将药膏涂抹在新生皮肉周围。

沿着疤痕边缘,指腹打圈,动作轻柔。

态度虔诚得几乎是将这事当做军令来完成。

一开始,裴定柔还担心他不肯好好抹药,端起他左臂便去嗅是否有残留香味,以此鉴别韩赴涂药与否。

久而久之,韩赴也习惯了她检查,见到小公主便将小臂抬起来,主动送到她鼻前。

以行动来告诉她,自己有按要求涂药膏。

然后每日三句话之后,裴定柔又多一句话,便是问他:“疤痕消了点儿吗?”

此时,韩赴如同午后一样应答,却没听到小公主后话。

裴定柔只是哦了一声,便继续抱着软枕看月亮。

圆如玉盘,常被视作团圆喜庆的月,气质却冷似秋霜。

感受到她回应语气平平,韩赴便知道小公主心中不快。

“方才的烟花似乎比去年好看。”

他说出的这句话半真半假。

去年今日,韩赴尚未踏足京都,还同父亲韩随一道在边地过年,又怎会见到宫中新春烟花。

不过,彼时边地也有焰火爆竹,不如烟花隆重盛大,倒也为时节添了不少年味儿。

这样一句话,倒引得裴定柔想起去年,心中不免更加惆怅。

她惆怅归惆怅,思绪却逐渐回拢,发怔的瞳仁流动光影:“那是因为今年换了人操办吧。”

二人又默了几息,裴定柔偏头望了望,回了回手,示意韩赴附耳过来。

他稍稍倾身,听得一句:“你觉不觉得今年很是冷清?”

这是韩赴头一回在京中过年,他自然答不上来。

裴定柔小声道:“我总觉得阿兄这几日怪怪的。”

韩赴顺着她视线看去,见裴朝桌前放着一副水墨画,人却并未着眼于其上。

眉头紧锁,反倒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至于裴朝眼前思虑之事,自然不可能是关于朝务的。

瞧她的皇帝阿耶现在肆意的模样,便知眼前朝廷应当无甚要紧的事务。

裴定柔继续道:“阿兄看着像有心事。”

韩赴默然,将热腾腾的果子捧到她面前,由着小公主挑一颗品相最漂亮的往嘴里塞。

太子言行确有古怪。

若要追溯,大约是自二人回宫之后开始。

裴朝得知妹妹出宫遇险,一反常态。

既未问及始末详情,又少有关切之语。

时值新春佳节,又无要紧政务,可他脸上半分放松的神情都没有。

裴定柔又捡了一颗去了核的樱桃饯扔到嘴中,舌尖吮着沁了蜜的甘甜。

尝到好味道,她往韩赴嘴里也塞了一颗。

待到瞥回去,兄长裴朝仍在出神。

裴定柔端起一杯牛乳茶吹了吹,目光随即移到了他身旁的姜花宜身上。

虽说裴叡先前提起,有意为太子擢选正妻。

但事情尚未定论,眼下太子东宫亦只有姜花宜一人。

没有太子妃,她仍旧能同阿兄并肩而坐。

只是二人似乎有意拉开了不近不远的一段距离。

不知是阿兄有意避开,还是姜花宜刻意退让,总之比起以前,二人似乎不那么亲近了。

看着愈发古怪。

大约是因为太子妃擢选事宜,二人起了龃龉?

这个念头一浮现,两人的异态便有了解释。

一定是这样的。

想想似乎也合情合理,知晓夫君今后身旁或许不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女子,哪有人能平心静气接受的呢。

赵玉盈向往自由,无心太子妃位,看在赵大人的面子上,阿耶应当也不会强人所难,非要绑着人家嫁进东宫,只怕多半要为阿兄另外再选一位合适的妻子。

但是不论如何,总会是有人占了这个位置的。

唉。

一杯茶汤下肚,裴定柔心口满是暖意,长舒了一口气。

除夕夜,扫旧迎新。

新春钟声尚未拉响,内官宫人们仍在忙碌着宫内洒扫事宜。

彼时,正有两个小内官,一人执帚,一人执掸。

不紧不慢地除灰掸尘之时,不小心将什么东西掸到了地上。

金属碰撞,清脆作响。

王真闻声过去看,这才发现地上是几样簪钗珠花。

他小声嘱咐过二人,这才将东西拾起来,左右四下相看,犹豫之后捧到了裴叡面前。

“圣人,这几样东西……”

裴叡抬眼瞧了瞧,原来是那日裴定柔出宫戴的发饰。

回来时,她将东西一股脑扔到这案上,便不再管了。

几支普通簪钗,在裴定柔首饰中,不过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了。

这些时日过去了,女儿也不曾想起来找他要。

因此,这些东西就一直搁置在正辰殿内。

许是方才摔了,那绒花底座有些松散,花瓣在王真手心颤颤巍巍的。

“去问问年年,看是送到六尚局去修,还是如何处理。”

王真点头,忙将东西捧到裴定柔面前。

她认出了是自己出宫时戴的几支簪子,和赵玉盈送的一朵绒花。

裴定柔捻住底座,将绒花拾了起来。

原本艳丽绽放的花朵,经历了那日的风雨,又被搁置在这积了一阵子的灰,花瓣颜色有些暗沉。

只是香味仍旧浅浅。

裴定柔将花凑近鼻端,轻嗅花心气味。

距离近了,味道愈发馥郁。

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这味道好生熟悉……仿佛在哪里闻到过呢。”

王真打断了她的思考,笑道:“几支簪子倒还好,只是绒花座子松了。”

“圣人让我拿给公主看看,是送到尚服局去修,还是……”

那座子中间一片鎏金的横托彻底断了,看起来不大能修复如初。

不如改制成别的样式,倒也不浪费这朵精心捻成的绒花。

裴定柔想了想:“阿兄方才不是给了我一副珍珠披肩吗?”

散雪取了来,展示给她看。

裴定柔拿着绒花站起身,放在披肩各处比了比。

最终,那朵花停留在了珍珠背坠的最下端。

她唤了声阿兄,裴朝才移眼过来。

“这样好看吗?”

披肩通体由珍珠串连而成,几朵橘红色小花均匀分布在各股绳结上。

下坠处添了一朵稍大些的绒花,既不突兀,又与其他花朵相得益彰。

很是不错。

裴朝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晚间汤药尚未入口,妾回去饮过。”姜花宜福了福身,朝众人说道。

她风寒还未痊愈,咳嗽了两声道:“怕是不能在此守岁了,请圣人宽恕。”

望着形容孱弱的姜花宜,裴叡没有过多话,只是吩咐她好生将养。

裴定柔道:“阿嫂吃了药缓一缓,还该喝些止咳的热枇杷露。”

姜花宜深深地凝望了她几息,随即开口:“多谢公主关心。”

因患疾,她行走时如弱柳扶风,让人瞧着很难不生出关怀之心。

“不若阿兄送阿嫂回去?天黑路暗,不大好走……”

裴定柔道:“年年在此处陪着阿耶就行。”

“不必了。”

还不待裴朝开口,姜花宜轻柔地婉拒了提议:“有宫人服侍左右,公主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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