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忐忑之间

因是深冬时节,落柏宫提早半个时辰便灯烛辉煌。

连廊檐下的宫灯燃起烛光,经庭院积雪的映射,将偌大的庭院照得愈发明亮空寂。

四周的花圃绿植或被莹白覆盖,或枝干光秃尽显颓势,那棵杏树孤单单立在院中,无旁物作伴,显得有些可怜。

今夜的风,风势出奇的猛烈,带着寒意刮过窗户,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内室燃着炭盆取暖,北向的窗子却敞开了一半,好不容易积蓄的热气就此被吹漏了大半。

裴定柔倚在窗前,托着脸颊,人怔怔盯着外头。

天上不见月亮,星星被灰蒙蒙的云层遮蔽,着实没什么漂亮夜景可看。

饶是如此,她仍旧不愿意移开视线,瞧着其中一颗星星,从云中渐渐穿出,短暂地闪露星芒之后,又重新被云层遮蔽。

“公主晚膳只进少许,想来现在饿了。闲云方才去拿了些糕点,还冒着热气呢,公主不若吃些?”

散雪捏着白瓷壶柄,倒了一盏茶递给她,顺势欲要将她身侧窗户合上,却被裴定柔拦住。

“且等等,莫要关窗。”

裴定柔小啜两口热茶,喉间总算有些热乎气,这才将茶盏递回给她。

“虽说将将入夜,可风却冷得刺人呢,还是关上吧,”散雪接过茶盏放回桌上,又劝她道,“公主盯着窗外,已经看了许久,仔细寒气。”

见裴定柔仍无动作,散雪同闲云一道,将一碟碟热腾腾的糕点从食盒中取出,逐一摆到桌上。

闲云笑着邀她:“这碟酥黄独是刚出锅的,煎炸酥脆可口,公主快来尝尝。”

裴定柔拗不过她二人,这才起身往桌边坐,抓了一块捏在手中,却迟迟没有吃。

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散雪关了那半扇窗,又往盆里丢了两块银骨炭,便同闲云坐到她身旁,手里碾起丝线编织。

“公主在窗边坐半晌,是否是在等什么人?”

闲云心直口快:“自然是等韩将军啦。”

否则怎么会盯着外头看个没完呢。

裴定柔闻言,撇嘴放下那块酥黄独,立即反驳道:“谁等他了。”

她扭过去瞥向盆内烧得通红的碳火,饶是有意去控制,脑海中的思绪却难以抑制的不断涌现出来。

今日同韩赴拌嘴争执,他撂下一句话之后,就再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甚至不曾踏足落柏宫。

从前两人并肩而行多次,互相道明心意后更是恨不能日日相伴、同饮同食。

或围炉煮茶,或谈说故事,甚至有时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呆在对方的视线范围内,一个看书,一个午憩,那样亦是融洽美好。

裴定柔早就习惯韩赴在身旁了。

可现在忽然不得相见,便如同往碳火上浇一瓢冰水,呲啦的一声,带来瞬间的寒凉后,是愈发升腾的热意。

她只感觉胸中积聚着大团大团的热意,如热碳般炙烤着本就焦躁的心,随着时间流逝,渐渐从中生出更浓烈的不安来。

韩赴……现在在做什么呢?

“冷血之人怎配随公主同行。”

这句话又一次在她耳畔响起,令裴定柔鼻端酸涩。

言下之意,既然冷血之人不配与公主同行,那么今后他便不必再相伴裴定柔左右。

原以为一时置气,过后二人说清,总是会重归于好的。

如今看来,韩赴应当是气急了,不想同她说话,甚至今日连见都不来见她。

裴定柔心中愈发难过。

他会不会……以后都不理自己了?

她胡乱揣测韩赴想法,越想越觉不安,手下意识地去摩挲衣裙上的花纹,三两下便将裙面弄得皱巴巴。

“公主……”

裴定柔撇着嘴,绷紧了眉心,酸涩从心口直直顶起,蔓延至喉间,然后渗入鼻端。

她眼眶泛红,却强行抑制住情绪,咬住唇不让一滴眼泪涌出。

后悔,委屈。

自己为何那般口不择言,指责韩赴冷血。

自阿耶指派韩赴来看护她,他便一直勤谨奉差,护卫她的安全。

她几次失意流泪,精神几乎崩溃之时,亦是韩赴揽她入怀,温柔安抚。

那日城郊遇刺,他是为了保护她而流血负伤。若非韩赴在场,自己怕早就遭人毒手,丢了性命。

他分明不是冷情冷血之人,只是以行论罪,在处置阿嫂一事上与自己意见相左。

站在韩赴的立场上,不过按律直言,却平白被她扣一顶冷血的帽子,不知心里该有多憋闷呢。

若换做自己,定然是要狠狠同对方吵一架,分说明白到底是谁冷血。

可他就那么走了,连一句重话都没同她说过。

憋屈又无法发泄出来,想来个中滋味更不好受。

裴定柔难过极了,悔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激愤之下说了那样难听的话。

可韩赴纵然生气,也不能这样大半天不见人不理人呐。二人当初分明约定好了,彼此要坦诚相待,有话直说的。

与其这样规避争执,倒不如面对面大吵一架,起码彼此少些憋闷。

好不容易经历前事后,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却又因争执而走向疏远。

现如今这个情势……他是打算一辈子不见自己了吗?

裴定柔心思根本不在桌面吃食上,眼神渐渐放空,眸中那簇火焰的轮廓愈发模糊。

韩赴曾经毫不掩饰地在她面前表露过,对昔日塞外生活的怀念与向往。

谈及边地旧事,他的眼睛总是亮亮的。

眼下经历,会不会让韩赴起了离去的心思,预备收拾行囊,不日动身返回塞外?

不行,不能再等了。

裴定柔再也无法按捺住自己,忽的站起身来。

这动作倒把两个侍女吓了一跳,放下手中丝线,连忙也起身。

散雪问她:“公主怎么了?”

裴定柔望着桌上的几碟吃食,咬了咬牙道:“我去见他。”

与其坐在这里胡思乱想,倒不如去见韩赴说个清楚。

她一时失言,该向他道歉说明。

若韩赴不肯谅解,她便抱着他,道歉到两人和好为止。

想到这里,裴定柔伸手,揭开食盒木盖,挑了两碟漂亮的糕点,连同那盘酥黄独一道装了进去。

“夜黑风大,公主还是不要出去了。”

闲云道:“是啊,不若等明日,我去替公主请韩将军来。”

裴定柔异常坚定:“不,就现在,我自己去。”

“公主自己?”

她嘱咐道:“去寻盏灯笼来,放足灯油,你们不许跟着,我自己去找他。”

虽说要向韩赴道歉,裴定柔为避尴尬,还是不想有人跟着,因此态度很是强硬。

两人见状,只得妥协,一个去取宫灯,一个帮她拢衣裳。

不多时,裴定柔便左手灯笼,右手食盒地踏出了宫门。

……

一路上,她边走,边思忖着措辞。

该如何同韩赴说才算妥帖呢?

裴定柔嘴里嘟囔着:“今日说你冷血是我不对,我带了些糕点,你饿了就吃……”

不对,这语气生硬得很,怕是不相宜。

她又换了一种措辞:“我不该说你冷血,可你也不值当大半天不理人啊,所以说此事……”

也不对,这样倒更像是在问他的罪。

“你吃了没有?我带了你喜欢吃的酥黄独。白天……是我说错话,思来想去心中不安,故而来寻你致歉。”

她低着脑袋,想了好几种说辞,总算选了一种最合适的记在心里。

嗯,待会就这么同韩赴说。

裴定柔提着宫灯,穿过回廊和小花园,迈入长长的宫道。

冬夜的寒风委实不讲情面,吹得她直打哆嗦,手里的宫灯也在轻颤中来回荡着,烛火一晃一晃。

天幕灰黑朦胧,头顶连半缕月光都瞧不见,好在是提了宫灯,能照清楚脚下方寸之地,不至于叫她完全摸黑夜行。

裴定柔才走了片刻,双手便冻得发僵。

她还拎着食盒,根本腾不出手来揉搓取暖,只得缩起脖颈肩膀,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直至半刻后,裴定柔才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那便是,她根本不清楚韩赴现下人在何处。

想到这一点,犹如晴天霹雳炸,然后平地一个雷砸到了她身上。

裴定柔又气又恼。

两人相识这么久,她连韩赴的住所在哪都不知道,也从来没有问过他。

今日二人争执,韩赴离去时也未曾告知她去处。

东晟皇宫殿宇百间,她盲目地去找,只怕走到天亮,都不一定能见到韩赴。

难道要打道回宫,等到明日再说?

不行不行。

裴定柔否定了这个想法。

既然已经出来,自是要寻到韩赴,将那些话尽数倾吐。

若今晚不同他说清楚,只怕一夜都不得安枕。

恰巧一队巡防的郎官,循着灯火光亮前来查看情况,见提灯的是嘉玉公主,朝她行礼。

裴定柔问:“你们瞧见韩赴了吗?”

为首的郎官回忆道:“方才瞧见将军在五色池旁的湖心亭呢,只是不知现在是否还在那处。”

她心中一喜,便连忙往五色池的方向去。

裴定柔想快些见到韩赴,因急切,也顾不得夜间视物不清的老毛病,凭借手中灯光映照的囫囵视线,加快了脚下步伐。

不曾想,行动间一阵强劲的北风吹来。

烛火摇摆,竟意外点燃了丝帛灯布,整个宫灯很快被烈焰吞噬。

裴定柔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那宫灯瞬时砸到地上。

夜风推波助澜,火焰愈发热烈燃烧,短暂的明亮之后,徒留燃尽的竹木残骸。

四周再不见一丝光亮,裴定柔目力所及之处,尽数陷入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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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独行无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