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门口催促一叠声愈来愈急,顾况的神经也紧绷到了顶点。

他开门也不是,不开门也不是。

开门了,万一京畿营手里有自己的画像,那自己就暴露了。

不开门,看门口士兵的架势,怕不是要强行撞开门来进行所谓“例行检查”。

他心一横,也粗声粗气地对外喊:“军爷您等哈,俺早晨起来没穿裤子哩!”

*

门口的拍门声果然偃旗息鼓下来。

顾况决定铤而走险。他赶忙趁此机会拿起地上的土往自己脸上抹了两把灰,又把头发披散成乱糟糟的样子,企图最大程度上遮住自己的脸。

此刻他十分庆幸自己身上穿的是百姓家的粗布衣服。

希望给他换衣服的人已经把他那件丝绸内衣处理掉了。

对了,还有去发信的程遥青。

顾况想绕道后面去提醒程遥青,但是门口又起了响动:“三十七号,好了没?军爷还有八个胡同没有串哩,我看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况赶忙答道:“哎,就来了,您稍等嘞。”

他左看右看没有油水,只好捏了两个大白包子,往前去开门。

*

顾况一开门,点头哈腰,先把馒头递出去:“军爷您大清早执行公务,辛苦,辛苦。”

这京畿营士兵张开粗糙的大手夺过顾况递过去的东西,乜了他一眼:“还算识相。”

又乜了一眼手中的包子:“就这么点东西,也配孝敬你爷爷。”

顾况赶忙把头低得更低了。

只要我的头够低,这军爷就看不到我的脸。他如是想。

“这屋里还住着别人吗?祝婆呢?”

“祝婆早上出去了,俺是祝婆的亲戚,带着俺媳妇暂住在这呢。”

顾况胡编一气,希望可以糊弄过去。

“你媳妇呢,叫她也出来。”

“媳妇儿——”顾况真希望和程遥青心有灵犀。

或许是听见了他的心声,程遥青终于姗姗来迟。

*

乍一看上去,顾况差点没认出程遥青。

她头上的马尾不止什么时候变成了两条粗黑油亮的麻花辫,身上的短打换成了粗布衣服,不离身的大刀也不知道到哪去了。本来白皙的脸上多了两大道漆黑的煤灰,让整个人的脸色看上去暗淡了不少。

“哎!”她极快应了声,露出手上热腾腾的包子。

“军爷,您来得正好呢,这是刚出锅的,您尝尝。”

这士兵冷哼了一声,手指挨个包子捏过去,在白胖的包子皮上留下清晰的黑色指印,最终挑选了一个最松软最大的包子拿走。

*

“昨日京城突发要案,京畿营奉命排查凶器和可疑人士。”士兵见好处收得差不多了,终于说明了来意,“你们两个,给我带路。不得妨碍执行公务,待我排查完毕。”

顾况和程遥青对了个眼神。

士兵口中的“要案”,肯定是指昨晚的将军府失火案。这个案子反应之迅速,排查之密集,让两人都有些出乎意料。

程遥青开口:“军爷,这……这是什么意思呀,怎么会有凶手藏在我们这里呢。”

她一开口,巧妙地把自己和顾况排除在凶手之外。

“你以为老子想干,要老子说,那个章指挥使就是他奶奶的吃饱了没事干,什么贼人会来这种地方!”

士兵是个爆炭脾气,程遥青刚刚那句话好像引燃了引线一般,一下子就把气给炸出来了。

或许还炸出了点其他什么东西。

顾况给程遥青做口型。

章瑛。

他无声地说。

*

顾况在心里给火烧将军府那玉郎背后之人做了画像。

能私下豢养兵士,肯定在兵部有一定实权。

能熟门熟路火烧将军府,肯定曾经多次来过这个地方。

这么一看,京畿营指挥使章瑛完美符合了这两个条件。他在京畿营锻炼三年,就飞速从一介小小守卫做到了指挥使;作为顾况的好友,他虽然不经常来将军府,但也在顾况的陪同下游览过将军府后院的假山怪石,园林胜景。

顾况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

难道是章瑛吗?

真的会是章瑛吗?

*

京畿营士兵的“例行巡逻”简单而粗暴。

遇到墙,敲一敲,看看有没有空心夹层。

遇到床板,直接连着被褥翻到地上。

遇到水缸,拿木棍往里面捣一捣,原本沉淀得清澈如许的水瞬间浑浊。

顾况和程遥青看着他如过境蝗虫一般把整个小院翻了个底朝天,“没收”了三吊铜钱,扬长而去。

*

“真是好大的官威。”待士兵走远,顾况感叹。

“民蠹。”程遥青嘴里冒出两个字,不屑地撇了撇嘴。

顾况冷不丁听到这么一个好词,拍手称赞:“师姐,民蠹民蠹,伏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虫,亏你想得出来。”

程遥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你没听说过么?”

“听说过什么?”顾况发现此时心有灵犀消失了。

程遥青答非所问:“早功不用做了,早上把弄乱的东西理好,莫给祝婆婆添麻烦。”

*

费了老大的劲,终于把京畿营士兵弄乱的家具、抽屉、物件摆回原位。顾况捶了捶腰,感觉累得直不起来。

还不如做早功呢。他心想。

一会不见,程遥青又带着那把形影不离的刀出现了。

此时顾况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她:“师姐,你刚刚把刀和衣服藏哪了?”

程遥青不答,有心要让他猜上一猜。

顾况会意,环顾四周,思索片刻,忽然灵光一现,拿手指向院中一处:“师姐,我知道了,在树上!”

他手指的,正是昨夜映在窗上的那棵抚慰人心的大树。夏日里树木枝繁叶茂,油亮亮的叶子闪着光,正是藏匿物品的绝佳之所。

程遥青被他猜中了,于是点了点头:“不错。”

顾况又问:“师姐,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

程遥青想都没想,就回答:“去江南。”

“江南?”这是个没有预料到的答案,顾况一下子叫出声。

“正是。令慈范氏明珂乃是姑苏范家的小姐,你们顾氏追溯到祖上,也是姑苏的一族大姓。如今你祖父在边关,将军府又被焚毁,你只能回江南,范家和江南顾家会庇佑你的。”

顾况简直惊得下巴都要掉了,面对程遥青,他第一次言辞激烈起来:“可是将军府失火案背后的凶手没有抓到,我怎么能离开京城!”

面前这个女人面无表情地吐出冷冰冰的话语:“我对顾老将军的诺言,只是保护你。其余的一概不论。”

顾况的脸被气憋红了:“你的意思是,让我顾况丢下将军府冤死的上下百口,丢下暗处对爷爷、对将军府不利的爪牙,一个人赤|身白条地去江南?”

怎么就扯上赤不赤的了,程遥青腹诽。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的职责只包括保护你的生命安全。”

面前顾小少爷那张俊秀的脸已经成了鼓气的河豚。他在这个表情维持了很长时间,某一刻突然怒极反笑,语调轻松:“师姐,其实你拦不住我。”

程遥青很期待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

“《顾氏家训》第二十一条:‘家有难而不救,非孝也;家有乱而不理,非忠也。’我顾况虽武功低微,苟且偷生,却也做不来不忠不孝之辈。”

顾小少爷冲她仰起脸来,铿锵道:“师姐,我知道你在为我好,但是我知道,一旦离开京城,我这辈子都不会找出真相、报仇雪恨。我实在不愿就此浑浑噩噩了却余生,就算在找出真相的路上付出生命,我顾况也在所不辞。”

“师姐,你也希望顾家的孙子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不是么?”

程遥青听到末了这句话,心中狠狠一颤。

思绪仿佛回到十年前。

她半是痛苦半是欣慰地闭上眼,当年阿净……阿净也是这样的。

顾况等待了良久,久到他以为程遥青永远不会回答他的时候,听到她唇齿间轻轻道出一声:“好。”

*

顾况的心立刻澎湃起来——

师姐并不像她表现得那样不容置疑。

自己终于可以走上调查真相的道路了。

*

程遥青的脸色却苍白如纸,她转过身,急急走回自己的房间。

她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这个决定或许会让她再次失约。程遥青希望事情不会那样发展,又清楚地明白她无法控制。

她需要好好恢复一下衰弱的神经。

*

顾况还沉浸在程遥青被自己说服的狂喜之中。

既然决定走上调查真相这条危险的道路,就要好好筹谋,制定周密的计划。

顾况自知自己的武功稀松平常,所以凡是办什么事,他优先考虑以智取胜。

这里没有纸笔,他拣了根树枝,就地在院子里的沙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

首先是玉郎和刘公子。顾况把他们的名字框在一个方框中。刘公子名字旁边额外引出一条线,打上疑问符号,写一个“章”字,代表章瑛。这是大夏朝廷中,可能对将军府不利之人。

再在包含着玉郎和刘公子的方框旁边并列一个方框,写下名字“阿叵苏-泰赤乌部-狼”,边上再连出一条虚线,虚虚连到“札答兰部”、“玄鸟”。这是北狄方面的线索。

在两个方框之外,顾况简笔画上一个钢铁厂,下写“熟铁,淬火,京郊”三个关键词。这是一个可能调查出真相的地方。

顾况看着面前的三角图沉思片刻,最终点出两个有可能的突破点:

第一是玉郎-刘公子一角,听阿叵苏对玉郎的称呼,玉郎是那刘公子包下的小清倌。因此,一种思路是从玉郎查起,找到他的人,顺藤摸瓜找出刘公子;另一种思路是从刘公子入手,调查朝廷,特别是武官中刘姓的,看看能不能一击即破。

第二是钢铁厂一角。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钢铁厂建在京郊,那么一时半会这个庞然大物也拆不掉。如果能够混进钢铁厂,那么他们离真相也就不远了。

顾况满意地用脚把地上的痕迹抹平,这才反应过来,程遥青好像不见了踪影。

小顾会为今天忽略青青付出代价的

【引用】家有难而不救,非孝也;家有乱而不理,非忠也。化用了一些家训

眼泪问花花不语,收藏飞到天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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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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