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你说去当月嫂我就觉得不靠谱,”林美珍将盘子放在圆形隔热垫上,“先不说现在月嫂都是培训过的,至少也得稍微上年纪,自己养大过孩子,你才二十七、还没结过婚,懂什么养小孩啊?”
“不过他家孩子确实可爱,特别爱笑,脸这样。”余照用手撑脸,想给妈妈描述甜甜的笑脸,“一点不夸张,像块棉花糖似的。”
“得了吧啊,孩子再可爱也不许去了,那男的...你邻居叫什么?”林美珍的表情里带着隐隐懊恼,似乎是后悔没早点问。
“叫荀钰,怎么了?”
林美珍肩膀松弛下来,没再接这个话题:“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看书,找个清闲点的工作,别把你那纸片儿似的身体累坏了。”
“我知道。”
父母耳提面命的健康问题早就听过八百遍,余照拿起手机看新消息。
【荀钰:请收款20000.00】
【余照:你发多了,应该给我16天的工资。】
【荀钰:懒得算,收着吧。】
【余照:没有多要别人钱的道理,还有上次甜甜生日送我的手链,我回家就送回去。】
【荀钰:那你先收转账,多的你提成现金,跟手链一起给我。】
厨房里的余飞跃探出头来:“圆圆吃米饭还是吃花卷?”
“米饭。”
钱刚收进自己的余额里,余照转手就发给了妈妈,引得林美珍嗔怪。
“你这是干什么?我跟你爸都上班呢,不用你操心钱。”
“咱家不是还有房贷么。”余照接过余飞跃递过来的碗,“我手里有点存款,完全够花。”
据说离开老家清河是因为她家遭了火灾,一把火烧得精光,什么也不剩,万幸全家人都没出差错,举家搬迁来了汇江,重新扎根。
深刻诠释了家的定义,不是某个特定的屋檐,也不是某条具体的街道,而是牵挂之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在柴米油盐里携手共度的,就是家人。
*
郑洁把手里的菜换到另一只手,整理儿子墩墩歪斜的帽子,墩墩扬起脸先是瞧瞧妈妈,才转头瞧另一边的余照,天真懵懂。
“姑姑,这是你家吗?”
“是呀。”
余照牵起墩墩的手掌,电梯还没到15楼,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
今天的甜甜没有扎羊角辫,细软的头发轻轻垂在耳际,一边拍门一边用嘶哑的嗓子喊,小小的一团声嘶力竭,隋阿姨在一旁手足无措,怎么都劝不动,试图抱起来就会引发新一轮的高声尖叫。
注意到电梯门开,满脸愁容的隋阿姨像是看到了救星。
“妈妈!”
甜甜立刻不再拍门,几乎称得上手脚并用地跑到余照腿边,将脸埋在她腿上大哭,哭喊的时间太长,导致她边咳嗽边干呕,咳完了还是执拗地边掉眼泪边喊妈妈,大颗大颗的眼泪把一旁的墩墩吓得转头扑进了郑洁的怀里。
余照的心口涌上来没理由的酸涩,她俯身将甜甜抱起来,不断给她擦拭眼泪,可今天,那眼泪就是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将她的手掌都浸湿了。
“你终于回家了,小余。”
隋阿姨心有余悸:“这孩子今天就疯了似的找你,怎么都不行,哭得都要过气了,刚才荀钰打电话哄都没哄好。”
余照察觉到甜甜用手臂搂紧自己的脖子,满是依赖,更心酸了。
“荀钰干嘛去了?”
“唉。”隋阿姨叹了口气,“说是到公司办辞职手续。”
“这样,”郑洁出声,“大家也别在楼道里站着了,进去说吧。”
余照的出租房家具都是由房东添置的,她自己并未加什么,所以很是空旷。
墩墩看了一圈房子,回到了桌边好奇地瞧余照怀里死活不撒手的甜甜,在几个大人的交谈里突然出声。
“姑姑,妹妹是你的孩子吗?”
“不是。”
“可她叫你妈妈。”
余照还没再回复,甜甜就愤怒地手掌一抓,余照迅捷抱着她站起来才没让这一下落在墩墩脸上。
她严肃看向了怀里,小孩因为痛哭,眼眶肿胀,红肿蔓延到眉骨,正嘴角向下,恐怕她苛责一句又要继续哭,余照到底不忍心,摩挲了下她柔软的脸颊,无奈讲:“干嘛这么凶呀?哥哥又没说你。”
她将脸埋在余照肩上不吭声,轻轻抽了抽鼻子。
郑洁招手将墩墩叫到自己身边,笑着给余照解惑:“还没看出来哪?嫉妒了,不让别人跟你说话。”
“今天来,荀钰才跟我说你不干了,哎呦,我这心里。”隋阿姨拍拍心口,“原来还觉得这孩子挺好带,今天真是给我折磨坏了。”
隋阿姨健谈又随和,虽只短短相处半个月,余照却觉得很亲切,闻言安慰她:“荀钰不是去辞职了吗?他在家会好一些。”
隋阿姨犹豫:“话是这么说,但是....行啊,干一天算一天吧,毕竟工资真高啊。”
孩子赖着不走,隋阿姨回去给她拿水杯,再回来时扬起笑脸。
“小余,我看冰箱里还有牛腩就拿过来了,你晚上炖西红柿吃。”
“这不好吧?”
“没事儿,刚才荀钰打电话说有事儿耽搁了,晚上回来得晚,让我跟甜甜订外卖,这我早晨买的,也没冻上,不吃也浪费。”
“别定外卖了,留这一起吃吧。”郑洁抱着甜甜建议,“也没外人,就咱几个。”
她喜爱地捏捏甜甜的脸颊,跟余照感慨:“小女孩多可爱,香香软软的。”
余照是严格的菜谱系选手,一步步按照流程来,做出的菜卖相普普通通,味道也普普通通。
所以今晚的菜全部由隋阿姨跟郑洁大显身手,隋阿姨边切菜边跟她们唠家常,这平日里冷清的屋子热闹不少,余照心里熨帖一片。
“我儿子老念叨,说我都退休了也有退休金,干嘛还出来干活,我也是闲不住,再说天天在家对着老头儿的脸,皱皱巴巴的,也烦。”
隋阿姨刀功了得,娴熟将切好的豆腐皮细丝放进不锈钢铁盆。
这俏皮话让郑洁和余照听了哈哈大笑。
“其实想想这半个月,在荀钰家干活也挺好,事儿少,他不挑剔,不挑毛病,不像有的人爱指挥,这不行那不行,以前有你,我就到饭点做个饭,小丫头爱黏着你,我也算清闲。”
提起荀钰,余照的笑容淡了点,郑洁在另一边料理台好奇地侧头:“他跟他老婆是离婚了吗?”
“这还真不知道,一提起这个,他唰的一下就拉脸。”
甜甜趴在她膝盖上,小小打了个哈欠。
等到菜上桌,甜甜累到熟睡,三个大人说话也没能把她吵醒,一直在余照的臂弯里睡得香甜,发丝流在她胳膊上,带来微微的痒。
郑洁给儿子纠正一下拿筷子的手,瞧了一眼:“不说还以为你是亲妈呢,吃饭都不舍得放下,墩墩小时候我都没这么抱过。”
“可不敢放,一放就醒。”
余照轻声回应,她将凳子歪斜,勉强用空闲的手吃饭,“隋阿姨,等会儿麻烦你给荀钰转交一样东西行吗?”
“行。”隋阿姨很痛快,连是什么都没问,随即她哎呦一声,摸索自己的衣服兜,“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余照接过那张展开的彩色宣传单,眼睛亮起来,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招聘广告。
“出门见着的,一看这上面还招财务呢,你合适啊。”
招聘要求里并未注明需要工作经验,仅写了要求细致认真,她疯狂心动,重复将财务助理的岗位要求看一遍。
“这年头还有公司发宣传单招聘?”郑洁好奇,“不应该在招聘软件上发布吗?”
隋阿姨干笑两声:“哈哈,谁知道呢,就小区门口看见的,就一张让我给撕下来了。”
甜甜睡醒了懵懵的,余照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活像个跟在身后的小挂件。
“妈妈。”
余照蹲下来,与她对视:“甜甜,你应该叫我阿姨。”
小孩嘟嘟嘴,倔强地小小声:“妈妈。”
她放弃纠正一岁小孩的认知,任由甜甜抱住大腿,开始洗自己的碗。
*
客厅钟表跑到了下午五点,隋阿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在厨房门口拨通电话。
“小荀哪,到我下班时间了,你什么时候来接甜甜?”
余照连忙出声:“阿姨别挂电话,我跟他说件事儿。”
“你别挂啊,小余有话说。”隋阿姨走近两步,将电话的免提打开,引得郑洁好奇心爆棚,带着一脸探究欲凑近。
“怎么了?”
电话那边的声线温柔干净,余照被隋阿姨和郑洁热切注视,瞬间脸颊升温,有些不自在。
“手链,我让隋阿姨直接放在你家吧。”
荀钰自嘲:“这么讨厌我吗?”
余照嘴唇微张,想说没有又很是违心。
他轻轻笑一声:“好,你就直接给隋阿姨吧,告诉她两分钟后出来,我马上到家。”
“嗯。”
余照板着脸等隋阿姨挂电话,甜甜听懂了电话内容,开始耍赖,抱着余照哼哼唧唧。
谁也拗不过她,怎么哄骗都不愿意出余照家的大门,任凭秒针徒劳地转圈,她就是不放手。
五分钟后,尴尬拎着纸袋的隋阿姨开门,牵着儿子手的郑洁跨出门槛在走廊里站定,余照边往外挪边劝着甜甜松手。
走廊里荀钰倚着自己家的灰黑色大门,白色线条自他外套的正中央一路延伸到右肩,简约又休闲,淡淡看着,一点施以援手的意思都没有。
“甜甜,你看,你爸爸在对面呢。”
甜甜急促焦急地回应了几句妈妈,匮乏的语言词库使她不能表达出准确意思,好似是说不要爸爸要妈妈。
第一个撤退的是下了班的隋阿姨,紧接着是无视余照求救眼神,满眼你自己加油的郑洁。
走廊里只剩下了对抗的一大一小,以及看戏的荀钰。
“你看够了没有?”
余照发现自己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是少见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下意识会将想法脱口而出,从不藏着掖着。
随着他越走越近,余照又闻到了熟悉的桂花味。
荀钰正蹲在地上跟甜甜讲道理,她的角度除了黑发茂密的头顶就是他骨骼形状细瘦流畅的锁骨,微微凹陷的锁骨上方是一种清透又莹润的白,余照不自在地别开眼。
他劝了几声,孩子不为所动,甚至想咬他伸过来的手。
“不能再闹了。”荀钰的脸色沉下来,甜甜立刻就蓄了一包眼泪,余照心累地想叹气。
“你别总惹她哭行不行?”
人与人之间的莫名磁场难以分析出缘由,比如她跟甜甜,明明跟这个爱哭的小孩没有血缘的纽带,可她就是见不得甜甜流眼泪,会有种想跟她一起哭的错觉。
荀钰诧异地抬头瞧她一眼,垂下了睫毛,再开口时声音软了不少。
“爸爸错了,回家吧,想来的话明天再来,好不好?”
“嗯?回家了。”
“听话。”
他试探着去解甜甜的胳膊,这次倒没遭到反抗,甜甜在爸爸怀里依依不舍跟她告别。
余照进了家门,死死按住心口,不得不承认他低声哄孩子的软和语气听得她心脏怦怦乱跳。
她快速钻进卫生间打开瓶瓶罐罐的盖子挨个闻,怎么也想不起来那种似曾相识的桂花味到底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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