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寿星黏人得很,余照想洗把脸,她都要在旁边抱着腿不撒手,一身香芋紫的薄薄秋衣秋裤配上两个羊角辫,眨着闪亮的葡萄圆眼,让她看起来像块紫薯球。
荀钰踩着拖鞋路过,迟疑一秒:“擦脸么?”
见余照没理解,他直接走进来打开镜柜,排列整齐的满满一柜子面霜精华,怪不得这人皮肤这么好,在护肤上这么下功夫。
余照礼貌地笑笑:“你这都是大牌啊,我就不用了,挺贵的。”
“贵么?”他随便拿起一瓶黑色的面霜瞧瞧,柳叶眼里满是好奇,真不太懂似的。
“你现在拿的,一瓶三千一百块,不贵吗?”
他就算是经济条件不错,也不至于觉得三千块一瓶的面霜便宜吧?
果然,荀钰闻言露出震惊,眼睛都睁大了一点,顺手拿起一瓶粉白的精华乳。
“这个多少钱啊?”
“没记错的话这个好像12块9。”
荀钰左看看右看看,带着点控诉瞧她:“我老婆跟我说,我用这个就够了,跟她的一样。”
她下意识挠挠锁骨,抵抗莫名其妙的心虚。
“骗子。”荀钰嘟囔一句,倒是将自己的12块9放回原处,将面霜递给余照,“你把这些都带走用吧。”
她推辞好一阵,荀钰才败下阵来,面色复杂地将柜子合上。
“你可以自己用,免得放过期。”
他摇摇头,镜子里的神色是余照从没见过的乖顺。
“这么贵还是给她用吧,过期了再说。”
她突然产生了一阵迷茫,怀疑自己陷在了柔软的幻想里,盛寻走出了她的梦境,拥有了自己的人生,也拥有了自己的爱人。
“你一直都是这个发型吗?”
黑发蓬松自然,刘海细碎的软软搭在额头,微微向左偏分。
“也不是,我还剪过短寸。”他将刘海都捋到头顶,露出自己光洁饱满的额头,小小的美人尖神来之笔,“那段时间天天有人跟我哥说,你弟像个劳改犯。”
“还染过棕色,但我老婆不喜欢,她只喜欢我黑色头发。”说完他就放下了手,胡乱揉揉头发回归原位。
她身高162,和目测181左右的荀钰差了一个脑袋,微微仰视,而盛寻最多173,是可以平视的。
想到这,她恨不得骂自己一句神经,盛寻根本就不存在,是她潜意识虚构出来的人物,她却将两个人混淆,在这找不同,搞什么。
余照看向镜子,她的脸庞与梦境里差距好大。
十一年过去,眉眼柔和许多,将一半的长发卷起来用夹子夹住,只有细碎的八字刘海在脸颊两侧,整个人都泛着干净透明,涂上口红倒是能跟秀美搭个边了。
临出门,一身小恐龙卡通连体衣的甜甜还要往余照的方向跑,被荀钰毫不留情捞起来递给了隋阿姨。
隋阿姨熟练把甜甜放在儿童座椅里扣好安全带,余照尴尬发现后座再加上她会很挤。
“坐副驾。”
荀钰说完就绕到了驾驶座系安全带,没有看她。
她小心将薄风衣的衣摆收到腿边,免得耽误荀钰开车。
车速不快,车里的四个人两个不爱说话,一个不会说话,隋阿姨瞧瞧,打破沉默气氛还得靠自己。
“小荀哪,甜甜今天正好一周岁?”
“嗯,孩子是2018年6月22号的。”荀钰看后视镜,并入向左行驶的车流里。
“那你可得上点心了,听说这小孩3到6个月就认得爸爸妈妈,一周岁都会开口喊人了,我看甜甜说话得比别的小孩晚,这小丫头除了哭,其他时候不出声。”
提起这个,余照回头瞧儿童座上惜字如金的小恐龙,对方给了她一个天真无邪的露齿微笑。
“那就拜托两位平时多跟她说说话。”主干道微堵,荀钰抽空用手在空调旁试探一下,语气随意,“可以教教她喊爸爸妈妈。”
他顺手打开车载音乐,调低音量,手指轻敲方向盘,好像把方向盘当鼠标了。
“小荀,我看你车牌是瑜c的,瑜c是哪儿?”
“江淮。”
“怎么跑那么老远上车牌呀?咱汇江也不限号。”
答起这个他反倒犹豫,飞快瞄了余照一眼:“我是江淮的。”
“怪不得呢,南方人就是白净哈,小余老家是哪儿?”
“我清河。”
隋阿姨拍拍腿:“那小余近,现在汇江跟清河高铁就一个小时了,我年轻那阵,坐火车慢悠悠晃荡半宿的都有。”
关于老家的话题打开了就收不住。
汇江是省会,面积广经济好,不愿离家太远的年轻人大都选择到汇江工作;清河是省内第二大城市,只是注重工业的城市注定跟不上经济蓬勃发展的时代浪潮,随着各色工厂倒闭清算,支柱产业倒塌的同时,人口也流失严重,这个城市垂垂老矣。
而江淮,是个远在两千公里外的,细腻精致的南方水乡。
余照低头看自己的手心,不由自主想起,盛寻也是清河的,他家住在昌平街,父母都在纺织厂工作。
话题暂歇,缓缓流淌的苦涩情歌倒是很好听,余照扭头看窗外,希望自己不要再混淆梦境与现实了,滚动的进度条跑到结尾,又再次播放起前奏。
第三次,她已经能熟练哼上那句“男人的无尽伤痛都锁进黑夜”了。[1]
荀钰灵光乍现,敲敲手指表情愉悦。
“你不觉得这句歌词很传神吗?”
“怎么说?”荀钰依旧看着路况,在她的视线里,不像余照自山根就起势的高挺直鼻,他的鼻梁细瘦,鼻尖精致窄长,配上柔软睫毛,侧脸像个天真可爱的小动物。
他神色柔软:“听着就能感受到半夜蹲在路边,在路灯下抽烟,沧桑中年老男人的心境。”
着实不像荀钰这种冷淡怪会说的,余照认为他今天有点反常,何况这话题也没什么好接的,所以无聊地扭头看甜甜。
说是给她过生日,实际上她还在吃辅食,三个大人借着这个由头吃饭罢了。
等待上菜的过程里,举着拍立得的店员热情洋溢:“免费的哦,赠送顾客一张合影。”
余照摆出公式化的微笑看镜头,脸被挡住的店员顺口提醒:“爸爸妈妈可以隔着桌子互动一下~”
气氛瞬间尬住,她与荀钰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来慌张,还是坐在外侧的隋阿姨开口解围:“就这么拍吧,挺好的。”
店员走远了,隋阿姨将笑呵呵的脸转回来,顺手把餐具递给余照。
“别说不认识的人,就是我第一天来,还以为你们夫妻俩闹矛盾说是邻居呢,后来发现真是邻居,你说多有缘分,甜甜跟你也像,脸型和鼻子一样。”
余照拆开塑封,干巴巴地接了一句。
“是啊,缘分。”
*
“圆圆,你今年可是27岁了,怎么还像个小女孩一样?还信做梦?”
嫂子郑洁往碗里倒洗洁精,余照见状捏起手套将她挤走,打开水龙头,换自己来刷碗。
“因为太真了,醒过来我就心里堵得慌,”她垂眼看泡沫,“好像那本来就是我的生活一样,我真的喜欢梦里的人。”
“你呀。”郑洁倚在水池边,“听你表哥说,你就在大学的时候谈过一次恋爱,后来小姨和小姨夫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就分手了。”
“是么。”
余照恹恹的,她对自己的过往情史都是从家里人口中了解的,表哥和嫂子还好,爸妈一提起来,那就不得了,立刻急吼吼叮嘱她:“灾星!那人就是灾星!千万别提他了,沾上就倒霉。”
“他叫什么呀?”
“别提!”妈妈手一挥,“你不用知道这个,就记住,再交男朋友先带回来给我们瞧瞧。”
郑洁伸手把她散落的刘海掖到耳后,打趣:“与其说你忘不掉梦里的人,倒不如说你真的喜欢你家邻居那种类型吧?到底多好看呀?”
“我才不喜欢那种冷淡怪,他还抽烟。”
“瞧你说的,你梦里的不也是不爱讲话吗?”
“他那是....”余照将洗好的碗放在一边沥水,拿起下一个,斟酌措辞,“害羞,小心翼翼的,看着就觉得软,邻居可不一样,邻居是不爱搭理人。”
“他们俩完全不一样。”
为了验证这句话的可信度,余照开始绘声绘色给郑洁讲,甜甜生日那天,隔壁桌坐了一对小情侣。
大概是为了庆祝什么,男生送了女生好大一捧花,被女生珍惜地放在了桌外侧小架子上。
只隔几十厘米的甜甜开始疯狂打喷嚏,邻居立刻站起来将她的座椅挪到自己里侧。
“你猜他接下来干嘛了?”
“他站起来跟对面说,能不能请他们把花放在内侧,他家小孩闻到花就过敏。”
“对面同意啦?”
“他态度挺好的,对面看着也和善,立刻就把花挪开了,后来他还把隔壁的账一起结了。”
“但我梦里那哥们儿,被人关在厕所里拽掉衣服,泼了好几桶水,还跟我说过去了。”
郑洁总结:“简而言之,你喜欢你家邻居的脸,用他的外壳塑造了一个性格完全不同的理想型在梦里跟你谈恋爱。”
余照歪歪头:“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我很卑鄙?”
“行啦,别想了,梦而已。”
也是,梦而已,余照甩甩手,这才想起来还有件事儿想要嫂子帮忙。
“帮我看看这个贵吗?”
绒布盒里,金灿灿的手链结着凝滞于绽放之时的小小玫瑰,精致漂亮,两端还缀着叶子。
“好漂亮啊,谁送的?”
“邻居。”余照补充,“他家孩子过生日那天送我的,说感谢我照顾她,隋阿姨也送了一份,没看到具体是什么,我回家越想越觉得不该收,要是贵的话我就还回去。”
“应该是两千到三千之间。”郑洁关掉手机购物网站的页面,“也别太扫兴,万一人家真的感谢你呢?以后尽心照顾孩子吧。”
郑洁逗她:“少打人家漂亮单身父亲的主意。”
“别胡说!”余照震怒,连忙去捂郑洁的嘴。
*
下午,天边聚起不断翻卷的黑云,整个天幕都阴沉下来,预告着暴雨欲来。
余照打开窗也没感受到一点风,满是沉闷与压抑,看挂钟显示下午四点,她开口让隋阿姨先回家免得被大雨阻挡脚步,把甜甜抱到卧室里玩。
侧撑着身体,看她爬来爬去。
“甜甜,阿姨教你说话吧。”
“爸—爸—”
小孩鼓起脸颊,闪亮的眼睛盯着她,噘嘴:“噗—”
她忍俊不禁,含着笑继续:“妈—妈—”
甜甜愣住,手脚并用往前爬,凑到她跟前,把手拍在她的额头上。
“好呀,不配合是吧?”余照一把搂住她挠痒痒,听她咯咯的清脆笑声,闹累了才发现外面布满乌云,狂风渐起,不断有吹飞的叶子打在玻璃上,俨然像是世界末日要来了。
她摸索过手机,看错过的来自荀钰的消息。
【荀钰:我这边还有点事儿,天气不好,可能不会回家了,你把甜甜带到你家去睡吧。】
[1]歌词“男人的无尽伤痛都锁进黑夜”出自周传雄《寂寞边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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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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