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卡德莉亚伏在桌上，看着那黑发小孩飞快地吞咽下一整块蛋糕。
穆娜点了点头，额前的碎发在脸上洒下阴影，将本就灰扑扑的脸衬得更加凌乱。
只有一双眼睛明亮如火，叫人看一眼就忘不了。此时正平静地望着她，没有怯懦，没有好奇。
似乎只是在执行这个动作，不带任何情感，就如地心广场上那几尊神像。
卡德莉亚向来不擅长察言观色，只觉得眼前这个同龄小孩既看了自己，又吃了自己的蛋糕，便是要和自己成为好朋友的意思。
她顿时兴奋得手舞足蹈，端着凳子往她的方向挪了几步，全然没有意识到身边的人早已肌肉紧绷：“你是从哪里过来的？为什么会和丽贝卡一起来我家……”
一大串问题噼里啪啦地抛了过去，就像一盒被打翻在地面上的珍珠，让人不知从何处捡起。
穆娜愣在了座位上，似乎在思考先回答哪一个问题。
“过来看看哪件衣服适合穆娜。”丽贝卡捧着几件厚衣服从楼上走了下来，视线被衣物遮挡住，脚步趔趄，险些栽了个跟头。
厚厚的衣物被她拍在了桌上，女人将它们来回翻看，对穆娜轻声说道：“这是卡德莉亚以前的衣服，现在先凑合着穿，等明年春天我们再去裁缝那儿多做几件衣服好不好？”
穆娜点点头，接过了丽贝卡递过来的衣服。是一件深棕色的冬用披风，顶端点缀着厚厚的毛领。只是看上去有些泛白，透露出一丝陈旧的味道。
只有好朋友会穿对方的衣服吧？卡德莉亚的眼睛又亮了几分。
丽贝卡朝着穆娜上下打量了一番，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浴缸里已经放满了热水，先去洗个澡。”说罢带着穆娜缓缓走上了楼。
随着距离拉开，心中毫无来由地堵涨了起来。
就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将二人与自己分得越来越远，自己倒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卡德莉亚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她们的背影，许久才回过神狠狠晃了晃脑袋。
不可以这么想，我们以后是要做好朋友的。卡德莉亚强行将情绪压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快步走上了楼。
浴室里传来了潺潺水声，房门半开半掩，浴室的灯光从门缝中流淌而出，在她的鞋子上留下了一道暖黄色的裂缝。
门后传来了丽贝卡的笑声，温柔到让她心痛。
卡德莉亚突然丧失了推门而入的勇气，呆立在门外，不敢朝门内看上一眼，只怕自己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因为情绪低落而举止不当。
犹豫了片刻，便轻手轻脚地走回了房间，坐在了床边的地毯上。
窗外漆黑一片，只有数不尽的雪花贴在玻璃上，构成了一堵无声的墙。卡德莉亚将桌面上的烛灯点亮，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八音盒放在烛灯边上。油亮的盒子蹭上了一些暖光，显得格外精致，平放在整洁的桌面上，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孤零零的。
门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卡德莉亚强行拉出了一个微笑，缓缓回过头去。
只见穆娜站在门后，一手虚扶着门框。肩上披着一块纯白浴巾，头发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瘦小的身子只在门框中占了很小的一部分，走廊那盏老旧的吊灯还是殷切地将暖光送了进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卡德莉亚总觉得这盏灯是为她而亮的。
灯光柔柔地打在了她的身上，将墨黑的眼睛照得炯炯有神。
这让卡德莉亚想到了某种野兽，就是夜晚会从层层灌木中探出头来的那种。
也许会攻击自己，也许不会，带着些难以捉摸的神秘。
“阿姨说我晚上可以和你一起睡。”穆娜轻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嘴角来回摆动了几下，似乎是想朝着她笑又不知是否妥当。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卡德莉亚作出了一副兴奋的样子，语调高得有些过度，透露出几分不自然。
她轻咳了几声，走到了床边：“那你睡里面那边，那边靠着墙晚上不会掉下去。”
床很大，躺两个人也依旧显得宽敞。床边是一张半圆的地毯，上面端坐着许多毛茸玩具，每一个都取了好听的名字，而且都有动人的故事。
“快过来吧，那边太冷，别着凉了。”见她依旧站在原地，卡德莉亚指了指床，示意她坐过来。
穆娜朝着她走去，睡裙轻飘飘的，脚上蹬着一双大小不合适的鞋，鞋跟啪嗒啪嗒地敲在地面上，像条粘人的狗。
“我帮你擦头发吧。”卡德莉亚伸手接过了毛巾，将发尾的头发拢住，轻轻捻着。冰凉的水珠穿过布料粘在了手心上，在冬夜里扎着她的手心。时不时会有几滴水珠滑落到她的肩颈上，便用毛巾轻轻带过，从底部一直往上，蹭过了耳根。
房间内关着窗，倒也不是很冷，空气甚是干燥，头发很快就被她擦干了。
卡德莉亚将毛巾放到了一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样就好了。”
发丝很柔软，和自己的不一样。
似乎是触碰到了实物才让她感受到真实，心情也连带着轻盈了许多。
“我刚刚从箱子里找到了一条厚被子。”丽贝卡走进了房间，抱着一条酒红色格纹被子。卡德莉亚和穆娜不约而同地往旁边站了站，帮着她把被子平铺在大床上。
她铺完便直起身，伸手拍拍卡德莉亚的脑袋：“早点睡。”丽贝卡的手掌暖暖的，余温顺着肌肤滑落下来，直至她的心间。
胸中一股暖流滑过，卡德莉亚朝着妈妈点点头，乖乖地看了眼时钟。现在是晚上七点二十五分，距离每日入睡时间还很远。
卡德莉亚目送她离开房间，便拉着穆娜坐到了地毯上。她朝着穆娜看了一眼，身形瘦小得不像话，卡德莉亚不经开始替她担忧这点脂肪该如何过冬。
穿衣服都会漏风吧！卡德莉亚苦着脸将她从头看到脚，怜惜之情愈发浓重。
“穆娜。”卡德莉亚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嗯？”穆娜似乎被吓了一跳，背突然挺直。
“我想问问你……”卡德莉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你平常喜欢吃什么呀？我妈妈做饭特别难吃，吃了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那种，平常我想吃点好吃的都要自己动手。”
见她眼神游移，卡德莉亚连忙拍胸脯保证：“不过没关系，你尽管提要求！我学得很快的，保证让你满意！”
在晃动的烛光下，穆娜的瞳孔不着痕迹的颤了颤，犹豫了很久才说道：“我有东西吃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脑袋低垂着，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那从前是谁给你做好吃的？”卡德莉亚偏着脑袋问道。
“小时候是孤儿院的大人做的，每天都是燕麦粥。后来逃出来后就摘路边的野果，捡别人不要的食物吃，能吃饱就行了。”穆娜说道，表情淡淡的，并不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反而是毫不在乎。
卡德莉亚却瞪大了眼睛，心都要碎成一瓣一瓣了。她紧紧握住了穆娜的手臂，颤抖着说道：“以后我会给你做很多很多好吃的，我想想，芝士球小蛋糕这种我都会做，炖排骨也会。等能天气暖一点我就去买一本菜谱，保证每天的菜肴都不重样。”
“所以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卡德莉亚朝着她笑，轻轻摇着她的手臂。
“我不难过。”穆娜终于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一道弦月。
虽然很浅，但足以让心为之一颤。
房间内的气氛如蝶破茧，释放出一种让二人接近彼此的信息素。卡德莉亚从地上拿起了一个带着黑色海盗帽的小熊玩偶举到她眼前，说道：“这是莉莉船长。她在菲罗斯城出生，就是那个以鲜花和美酒著名的城市。”
“她看起来就很强壮。”穆娜微笑着说道。
卡德莉亚兴奋地点点头：“是的是的，昨天她在远航船上以一敌十，保护了所有船员呢！她手上这把剑是由纯银锻造的，出剑的时候敌人只看要看到白光一闪，就该知道自己性命不保了。总之是个超级厉害的航海家！”
见穆娜也点头认可，内心更加膨胀，继续给她讲起其他“好友”的故事。
窗外风雪依旧，烛火渐渐低矮了下去。
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卡德莉亚这时正在和穆娜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听到敲门声后才反应过来她们聊了多久，害怕被丽贝卡责怪，赶紧拉着穆娜跳到床上，假装自己早已乖乖入睡。
还没来得及盖上被子，丽贝卡已经推门而入，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她的身边：“两个小朋友这么听话，竟然已经睡了。”
这么容易就骗过了？卡德莉亚在心中偷笑。
正当卡德莉亚庆幸之时，一只手轻轻爬上了她的脖子，就像一只蚂蚁缓缓爬上大树。她瞬间痒得缩起脖子，又意识到这样会露出马脚，便强行绷紧肌肉忍受着丽贝卡的戏弄。
“我记得卡德莉亚还没有洗过澡，不知道明天早上醒来会不会变得和王子一样臭。”丽贝卡埋在她的耳边悄声说道，语调中含着无尽的调侃。
王子是邻居养的狗，虽然很可爱，但是耐不住主人好吃懒做，常年不给它洗澡，一靠近就会闻到一股独特的臭味。
这是在说我是狗，对吧？
卡德莉亚终于忍不住了，用手撑着床站起身来，咬着牙“怒视”着丽贝卡。
“哦？醒啦，”丽贝卡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尾的纹路上翘着，显然是心情甚好，“那就快去洗漱，早点休息。”
等她洗完走回房间后，穆娜已经躺在了床上，一头乌黑的长发平铺着，厚厚的被子将她的整个身子紧紧裹住，看起来暖和极了。
卡德莉亚关上门走回床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动作放得很轻。她偷偷地看向穆娜，只见她闭着眼睛，看起来已经进入了梦乡。
晚安。她在心中说道，眼神在穆娜的脸上柔柔地扫了一遍，最后拉上被子，吹灭了烛灯。
房间内瞬间变得昏暗无比，只听得见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
虽然还不清楚她为什么会来这里，也不清楚她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但看她入睡得如此之快，卡德莉亚觉得那些事一定不会太轻松。
黑暗中穆娜的面孔变得模糊，卡德莉亚只能徒劳地朝着阴影发呆。身边人散发着好闻的香皂气息，将她从头到尾笼罩在一片安宁之中。
心情依旧雀跃着，卡德莉亚闭上眼睛，衷心向神灵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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