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韶觉浅,被子厚重,带着潮湿的霉味,五点半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透了进来,他挣扎了一会儿便爬了起来。
许哲声背对着他在另一张床上熟睡着,看着他宣韶便会想起昨天发疯的事儿。感冒更严重了,像是在报复他的疯狂。他叹了口气,轻轻穿上衣服出去,打算像上次一样悄悄跑掉。
可惜这次他没能跑成,戴娭毑正坐在庭院中择菜,见他出来便笑着打招呼喊他过去。
“起这么早啊?”戴娭毑手里的草他没见过,忍不住俯身细看。戴娭毑便笑着道:“这是荠菜。”
“荠菜?”紫绿色小野草上长着豆大白花,小小的雪花似的,陈了整整一筐。
“声伢子喜欢呷荠菜煮鸡蛋,春天的荠菜最鲜了,我准备早上煮几个来呷。”戴娭毑熟练地扒泥去根。
“这里会长荠菜吗?”宣韶看了看整洁的庭院,花坛里只有冒着新芽的灌木与花丛。
“这里少,不过菜市场有卖。”戴娭毑像是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儿,有些怀念地笑道:“刚到这边来的时候,声伢子就总是扒着花坛看,我以为他在看蚯蚓,毕竟男孩子嘛。但后来好像又不是,我蛮好奇,就问他在看什么,他说他在找野菜。”
“我也不晓得他在找什么,他说是长得很像花一样的草,春天会长蛮多,上面开着白色的小花,煮鸡蛋很好呷。”戴娭毑拍了拍膝盖,“我这就晓得了,这不是荠菜嘛!”
宣韶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哎,这伢子,小时候真的是难搞啊,都是靠慢慢猜的。”戴娭毑摇头叹气。
“啊……他以前很难带吗?”宣韶坐在板凳上一时有些犹豫,虽说不要过问私事,但听完戴娭毑说的小事,他还是忍不住想去打听更多。不知为何,他想更了解许哲声一点,无论是他喜欢的吃的还是喜欢的事物,亦或是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事情。知道得越多,他拼凑出来的那个真正的许哲声的形象就越丰满。
“难倒不难,说什么做什么,就是闷闷冷冷的养不熟嘞。”戴娭毑说道,“你莫看那两个丫头跟他现在玩得蛮好,之前是真的凶巴巴的,自己的东西是怎么都不愿意分享,不过小伢子也正常嘛。但他就是分得太清了,不是自己的死也不动,是自己的霸蛮也抢不走。”
“后来我怕他孤独,就养了只猫,小伢子都喜欢这些小动物嘛,我看他还蛮喜欢的。”
那时候的白墙还没刷过,古老的漆皮在经年雨洗之下有些皲裂,老人在宽庭中下棋喝茶,画眉抓着悬在屋檐上的架子尖声叫唤,自行车清脆铃响从屋外叮当飘过。娭毑们总是坐在一起搓麻将,孩子们趴在冰凉的地上写作业,夏日溽暑化成不绝的蝉鸣。
写完了作业的孩子们又饿又无聊,跟娭毑们说要回家吃蛋炒饭,娭毑们都笑着让他们再等一会儿,搓完手上这一把就回去。
在等这一局结束的时候,孩子们窝在一起在墙脚用铅笔画了一张乱七八糟的画,嘀嘀咕咕互相攀比着。
这时,娭毑们刚好散场了就过来看他们趴在地上干什么。
呀,遭了,要被骂了!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都准备好被批评了,但是主人娭毑却笑着低头说:“哎哟!这画的什么哟!孔雀?彩虹?哈哈还有咱们这些老骨头啊!画得这么好看啊!不错不错,快跟着娭毑们一起回去吃蛋炒饭咯!”
他们还记得回家路上下午阳光透过樟树叶嫩绿色的影子。然后是回家吃到的香喷喷的蛋炒饭。
那时候的剁辣椒坛子里总是要切上些虫子,白菜叶子永远在庭院中晾晒,西瓜怎么也吃不完,文具袋里总是放着大白兔奶糖。
苏家巷的长街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猫咪就是这时候送来的,小孩子们凑在一起看这只毛色雪白的小猫。
“好白啊,漂漂亮亮的,我可以摸摸吗?”殷莞蹲在一边看小猫低头嗅着这陌生的地方。
“摸吧。”许哲声冷硬地绷着脸,虽然看上去不太乐意一般,但过了这么久,对于这两个好朋友,他也在尝试做些让步。
“啊,好可爱!你想取什么名字啊?”康瑶比他二人都大,却比他二人都喜欢可爱的东西,只是屋里老人不喜欢,也不允许她们养猫。
“唔,叫小白就挺好。”许哲声想了许久,最终憋出来这么常用的两个字,被二人吐槽时努力解释道:“贱名好养,贱名好养!”
在许哲声眼里,这便是他的东西了,是属于他的生命。取了名字,便会产生情感,人一向如此。
“小白后来去哪儿了?”宣韶忽而有些难过,明明苏家巷的往事是那么温馨美好。
“有一天走丢了。”戴娭毑摇摇头,“不过猫的寿命本就是很短的,也过不了蛮久。不过,声伢子蛮难过的。”
“它为什么不回来了?”许哲声蹲在阶前,长沙的夏天总是多雨而炎热。许哲声看着千万朵绽开的水花,头发吹得乱乱的,“它不是我的猫吗?我不许它离开。”
妈妈也是这样,明明是他的妈妈,却把他丢在这里一年都不回来几次,任他说多少遍想念与爱,都毅然决然地离开。就像白龙离开了千寻,而电影里说得是那么对——“我不知道离别的滋味是这样凄凉,我不知道说声再见要这么坚强。”
“没有什么是完全属于谁的呀。”戴娭毑温柔地抚摸他头顶的乱发。
电视里的二胡拉着悠长的曲子,《二泉映月》的乐音安静地飘着,宁静如水洼里千万朵皎洁盛放的月亮。
他的身影在水洼里也拉得很长,被落下的大雨打得模糊成一片。
“那学这个吧。”戴娭毑指着电视道:“这个东西只要学好了,便是属于你的,永远都是你的。它是永恒的。”
晨光落在桂树上,时光成网结在琴弦上,在指尖跳跃成诗。
宣韶好似能理解许哲声那时所说的话了。小提琴是永恒的,音乐啊它与时间同在。
“声伢子没有什么男性朋友,你是第一个,虽然他性格可能不大好,但做为他娭毑,我还是希望他能好好的。”阳光落在戴娭毑已经花白的头发上,一时蒙上了金色的纱。
“我……”宣韶不知道戴娭毑知不知道许哲声是同性恋的事,于是只是点点头说好。
“我已经努力给他一个美好的童年了,不过他爹娘曾经的事儿还是让他有点走不出去吧,真是造孽啊……”戴娭毑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你怎么起这么早……”许哲声打了个哈欠,慢慢走了出来,对着他们打了个招呼。
“你这个伢子,还好意思说,就你起这么晚,看看人家!”戴娭毑端着篮子站起来:“快去刷牙,早上呷荠菜煮鸡蛋!”
“不是,现在才八点不到,你们有点宝吧!”许哲声翻了个白眼,趿拉着拖鞋去刷牙了。
宣韶坐在树下看着许哲声漱口,耳中不断想着戴娭毑的话。许哲声的妈妈常年不在家,爸爸也是一个从来不存在的人,他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宣韶知道自己有点疯,但许哲声也不差,他们都用面具伪装着,至少表面上还是很正常的。
视线中的手指被凉水打湿,正在认真地揉捻,宣韶稍稍有些受不了,移开目光看向灶屋,戴娭毑的身影在腾腾热气中模糊不清。
荠菜煮鸡蛋香甜清爽,淡淡的红枣和荠菜的味道融入鸡蛋中,像是这个落着暖阳与微热夏风的早晨。
哎,童年永远是我柔软的回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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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苏家巷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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