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的前夜，宋可唯用手试探萧烛额头的温度，被掌心的热度烫得心里着急。本朝尚医，不少富贵人家的小孩都懂基本的药理知识，连萧烛也不例外。
大概是医者不自医，他把过自己的脉之后，不是撒娇装死，就是什么也不说。宋可唯和宋新云两个医药差生不通此道，急得快要上火。
宋新云皱眉，“将近年关，怕是难找。”
进了璋州情况也不一定更好。
一路上也不难看出来，璋州似乎正动荡着，满地都是饥民、灾民。无数流浪逃荒者涌入周边各个州县，出云州的这段日子，他们已经目睹了不少来自璋州的难民。
他们面黄肌瘦，满面麻木和怨愤，胸腔之中仿佛涌动着愤怒的火焰，宋可唯心知，一旦火焰被燃起，足以动摇和覆灭一个王朝的火焰足以将整个国度卷入无休无止的征战。
萧瑜登基后，涿州突逢旱灾，田间颗粒无收，百姓饿、病死者无数。然而朝廷处理不利，三月过后，派来赈灾的官员吊死于宅邸，赈灾粮仓一开，装着粮食的袋子里竟然全是沙砾。
“听说璋州已经有大批农民聚齐起事。我们贸然进去，可能会被起义军误伤。”
他们很容易和底层劳动人民区别开，车马、衣着和健康的身体，前者可以乔装改扮，后者却非一日之功。更何况，现在萧烛的身体状况也不容他们假扮成流民奔波。
有系统作弊，宋可唯可以从屏幕里大致俯瞰璋州上空，只是没法细化到个人住宅和具体人物定位，看到的东西都很笼统。
她看到了饿殍遍地的景象，心中很不是滋味。天灾横行，封建帝王不仁，底层劳动人民只能靠起义，用生命和献血强行推开一扇通往生路的门。
“你的意思是想要绕路？”
宋新云说：“避开起义军是最好的选择，姐姐。”他现在要等宋可唯做出选择。
宋可唯沉吟片刻，道：“改道，去衍州。”
—
“殿下，我们真的要去涿州吗？”
涿州路遥地僻，长公主千金之躯，青云无法想象这一路会有多么艰难。元旦刚过，犹记得宫宴上推杯换盏，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而他们长公主，却要在一个普通早晨，悄无声息地离开皇城。
“陛下已经同意了。”萧玉将手中发皱的纸张投入火盆，直到火焰将其吞噬殆尽。她依旧虚弱，但和几日前相比已经转好许多。
萧玉朝着门边招手，“姚儿，来。”
姚儿快步上前，“殿下。”
萧玉问：“你愿意和我去涿州吗？”
姚儿一愣。
青云同样不明白，殿下怎会对一个刚被她从冷宫里捡回来的小宫女青眼有加。入了丽正殿，姚儿就是她丽正殿的宫女，是否随性全凭主子决定，哪有下人推三阻四的余地？
对姚儿呆头呆脑的样子实在看不过去，青云提醒道：“愣着做什么？殿下问你话。”
被这么一提醒，姚儿干嘛磕磕绊绊地回答，脸颊泛起明显的红晕，“奴婢愿意。”
涿州是什么地方，姚儿不清楚。
可是长公主好生温柔，哪怕是和她们这些下人说话，也总是轻声细语的。不像宫里里的某些娘娘，对宫女太监动辄打骂，只要不弄出人命，甚至以此取乐。
她怎么忍心拒绝这样好的长公主呢？哪怕叫姚儿去刀山火海闯一闯，她也是乐意的。
“愿意就好。今日我们就出发，皇兄那边，怕也是等不及了。”萧玉挥手，宽和道，“那便去同你姐姐告个别罢。”
她知晓姚儿有个关系极好的姐姐。她们姐妹俩对小唯有恩，萧玉始终记在心里。
“是。”姚儿退下，准备像长公主说的那样，去和姐姐告别。
宋三小姐离宫前夜，曾经写了一封信，嘱托她们姐妹俩见机转交给长公主，如若实在为难，就请她们投入火盆里烧毁便是。蓉儿起先还犹豫要不要趟这趟浑水，姚儿不懂其中的凶险，只问姐姐：帮了宋小姐的忙，她们以后在宫中，能吃上肉吗？
蓉儿笑了，回答她：可以。
得知泰熹长公主苏醒那日，蓉儿带着她去丽正殿求见。长公主面圣回来，听蓉儿禀明来意后看了信，询问她们二人想要什么赏赐，是否愿意留在丽正殿时，语气也如今日这般，柔美而温和，恍若神仙一样。
姚儿只要同姐姐在一起便好。
至于愿望……
她想吃一碗红烧肉。
—
天不遂人愿。
当天夜里，宋可唯三人睡在客栈，迷迷糊糊听到街道上异响不断，脚步声、喊声，直到后来事态彻底失控，刀剑劈砍声不断。
早在窗外亮起星星点点的火把时，宋可唯就被焦急的系统叫醒了。
【宿主，快醒醒，有人打过来了！】
她立刻披了衣服起身，微微掀开一点窗户，从缝隙里探查，眯眼看见一大队人马高举着火把和旗帜奔来。他们手上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刀、斧、棍，甚至是耕地用的钉耙，衣着打扮都令她不禁联想起云城外遇到的山贼。总而言之，就是不像正规军。
“璋州的人？”
【是的。他们想一路向北打到皇宫里去。璋州地方官和赈灾官员已经被他们杀得差不多了，甚至不少富商也遭到牵连。再细致的受规则限制看不到了，我建议你现在立刻跑路。】
系统受限很大，很多功能都解锁不完全。不然它也不至于等到起义军打上门才通知宋可唯。
宋可唯掉头就跑。她敲响隔壁房门，对满脸懵的宋新云道：“璋州起义军打过来了，我们得离开这里。”
跑是肯定要跑的。但宋可唯也有诸多顾虑，没有时间做好完全的计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宋新云一脸懵，好在足够听话。两人合力把高烧不退的萧烛抬到马车上。
车夫已经在上个城镇和他们结束了雇佣关系，正值多事之秋，近期都是宋新云和宋可唯交替赶路。宋可唯比堂弟还要没经验一点，靠系统偷总部的教学资料养她，再加上自己的悟性，没几天也像模像样了。
萧烛在昏迷状态中感受到震动，拉住宋可唯的衣袖，眼底水盈盈一片：“发生什么了？”
宋可唯面色不变，“赶路，你接着睡。”
她没怎么使劲就把袖子扯了出来。萧烛一个人躺在车里，她和宋新云坐在外面。系统调出地图在电子屏上铺满，宋可唯说：“南门被起义军占领，我们走东门。”
向东容易，可这座城宋新云也没仔细考察过，心里没底，“东门在哪？”
“我指路。”
你怎么认识的？！
此时也来不及多想，起义军声势浩大，占领云城只是时间问题。宋新云把疑惑憋回肚子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趁着起义军还没有占领这座城，先跑出去。
云州、璋州等地离皇城近，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天子脚下，多年以来守备松弛。然而贪污的官员依旧贪污，活不下去的农民也只能抄起昔日的农具战斗。
黑夜里，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在空旷的长街格外明显。宋可唯心中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掀开帘子查看萧烛的状况。
一切正常……
不，不对。
“新云，停下！”
宋新云勒马，“怎么了？”
起义军一路都快打到市中心的客栈，系统通知时，顶多百米远近。饶是再迟钝，住在东边的居民也不会一无所知，街道上有人奔逃才是常态。
全然的开阔和安静，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更像是一种请君入瓮的姿态。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宋可唯还是大意了。
城门缓缓洞开，显露出黑压压一队未举火把的人影。为首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打量着突兀停在城门口的马车，笑出一口白牙。
“老大，这儿好像真来了只肥羊！”
“真不错，来的最早。”低沉的声音被风送到宋可唯耳畔，被年轻男人称之为“老大”的男人不疾不徐，“先扣下来。”
【对不起……】
系统在后台默默留下不争气的赛博泪水。他恨不得立刻升级成为宿主真正意义上的得力小助手，然而总部不给实习生发工资，它连马车教学都是去总部偷的。
“不用道歉，错不在你。”错在她还是不够谨慎，忙中出错。
“我们投降，不反抗，请不要杀我们。”宋可唯举起手来，挡在弟弟面前，眼泪滑落，哽咽道，“我们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趁夜出城，是因为我我相公病重……”
首先他们不是官身，其次丈夫病重没有威胁。宋可唯没打算三言两语把他们忽悠瘸，如若起义军真是为了璋州百姓而反抗，不会对无辜民众下手。
只怕里头有什么政客枭雄作祟。
马车被团团围住。宋新云在姐姐的眼神暗示下保持了沉默，他一手攥着堂姐的胳膊，目光扫过乌泱泱的人群。强行突围有点悬，能靠嘴炮自然最好，实在不行他断后，以姐姐的身上，也能在城里躲一阵子。
宋可唯哭得实在凄惨，表情崩坏，整个人都在发抖，加上连夜赶路，鬓发散乱，形容狼狈。
年轻男人望向他们改装过的破烂马车，以及泪流满面、瞧着弱柳扶风的少女和她的幼弟，有些拿捏不住。他转头问：“老大，这……”
辛辽往他脑壳子上一敲，被这个头脑不大灵光的小弟搞得头疼，“漂亮女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脑子被狗吃了？”
“把他们都抓起来。”辛辽下令道，目光冷似寒铁。
他领着人守在东门，无非是怕城中的官宦子弟和富人趁乱逃跑，故意开个小门，把人一锅端了，再带回去。
撞到他辛辽手里，哪有装装可怜就把人放了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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