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偏殿也要烧起来了。
钱商兰浑身脱力，倒在箐梨身边，在逐渐蔓延的火势之中，心碎欲裂。她抱起箐梨渐冷的尸身，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带箐梨走。
“把她放下吧。”皇帝说。
钱商兰赤红着眼睛，愤怒地转头：“为什么？”
回应她的是简单粗暴的动作。失去生息的箐梨，像垃圾一样被人丢弃，钱商兰双目欲裂，却已经被拦腰抱起。
“你想被烧死在这里？弄清楚你的身份。钱商兰可以死，皇后不能。”
一句“皇后不能”，让钱商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她眼睁睁地看着火光越来越盛，箐梨永永远远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出了火场，钱商兰神思恍惚。外人只以为皇后是在火中受惊，并未多想，直至钱商兰听见侍卫前来报告：“太子和七皇子还没有出来。”
“你说什么？！”
“请皇后娘娘放心，我等正在极力搜寻。”
钱商兰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宋可唯体会着皮肉被炙烤的痛楚。她安慰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穿梭在火势熊熊的房间之中。
没有，全都没有，她找不到萧瑜他们。趋于昏沉的意识和闪回的记忆碎片，宋可唯想起这场围猎的自己身在何处——
她救了一个人。
好像是这样的。
太过年幼的记忆和一时受惊让她遗忘了那场大火的细节。往日重现，被忘却的记忆再度清晰出来。
宋可唯在火场中穿梭，终于找到了人。
是萧瑜。
她去抱他的手悬在半空中，那孩子气息奄奄，半抬起眼皮看着她，已经虚弱得没有一点力气。
理智告诉宋可唯，萧瑜会被救出去，她在幻境中做的一切，不过是无功用。
有人走了进来。
确切的说，是个贪玩的、无知无畏的女孩。
她惊呼：“人找到了！”
跑动间，她落下一块翠绿的玉。
兔子形状的。
—
夜幕沉沉，宫中灯火通明。李元霜跪了整整六个时辰，从白天到夜晚，膝盖以下部分几乎失去知觉。
太阳西沉之后，气温持续走低，这场折磨最难熬的部分终于降临。李元霜眼前发黑，却依旧咬着唇没有讨饶。
她知道萧瑜想要什么。但她不会如他的愿。
萧瑜发了疯，就连再不起眼不过的她都遭到了波及。
谁能想到，一首语焉不详的童谣能够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武艺馨和许菲菲接连被查出有问题，后宫中斗得最狠的两大势力一夕之间轰然倒台，一个是世家贵女的代表，一个是众所周知的帝王真爱。
前者私用禁术，后者生而不祥，是为妖异。
一时间，人人自危，谣言四起。
跪在阶前的李元霜，抬眼就能看到养心殿内的光。
满桌高高堆起的奏折中，萧瑜疲惫地落下朱批。就在刚刚，他陷入了一个短暂的梦境，重新历经了幼时记忆。
只是这回，梦里多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存在。永远在他身边，但只要他投去目光，就会自行消失，这样的宋可唯，和几年前死皮赖脸跟在他身后的那个让世家丢尽了脸面的贵族小姐如出一辙，但又仿佛哪里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她望着他的目光，平静如陌生人。
萧瑜从来没有在宋可唯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底下来报，宋可唯现已去世月余，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被贬为庶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她最后一次捡起被自己扔掉的骨气，结局就是死在了流放途中。
得知宋可唯身死异乡，萧瑜居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震动一些。
或许是学他贤良的皇兄学得太过，天生坏种的他，居然也学出了一点恻隐。
如果不是恻隐，何以解释他在最熟悉的、被烈火包裹的恐怖梦境中，居然看见宋可唯向他伸手？
她当真是可笑。
死了都这般爱他。
萧瑜合上最后一本奏折，兴趣寥寥。
大太监上前为他斟茶，道：“陛下，李昭仪已经跪了足足六个时辰了。”
萧瑜不解：“还没松口？”
“回陛下，还未。”
“让她指证娴妃就这样难？”萧瑜扔下笔，上好的笔墨如同垃圾一般被他随手丢弃。
他捂着脸，仿佛听到了什么再好笑不过的话，乐不可支，空旷大殿中回荡着他的笑声，“为什么不愿意？太蠢。实在太蠢。”
“当年钱氏不也是这样对待我母妃的吗？李氏居然会为娴妃跪十二个时辰……可真是个硬骨头。”
寒风之中，李元霜背脊挺得笔直。
忽见得大太监推门出来，“宣李昭仪进殿！”
宫女忙扶她起来。李元霜的贴身侍女带着哭腔，“娘娘，您去和陛下服个软吧！再跪下去，您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双膝犹如被钉入一千根针，李元霜竭力站起来，口中泛起腥甜。她没有说话，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养心殿走。
萧瑜的惩罚并没有让李元霜升起半点畏惧。甚至，她只觉得可笑。
年轻的帝王在她看来，不过是个手握石头的孩子。
愚钝的、嚎啕的，永远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
“朕倒是好奇。不知娴妃究竟是如何收买的你，让你宁愿跪上六个时辰，也不肯说她半句坏话。”
见了帝王，合该行礼。
砰的一声，李元霜双膝再度着地，本就苍白的脸颊，此刻一丝血色也无。
比她的膝盖更先着地的，是她悬挂在腰侧的一枚玉。
碧绿色兔子形状的玉，不知怎的就脱离了腰带，脆响过后，裂成几瓣。萧瑜望着碎玉，表情阴晴不定。
李元霜将额头贴在地面。
“妾要向陛下坦白一件事情。”
她的脸上微不可见地，露出一点笑意，从萧瑜对那一块玉表现出微末的在意之后，李元霜就知道它终将有一天会派上用场。宋可唯把这东西给了她，笃信它会带来机遇和危险，李元霜不曾忘记。
“上次陛下问，这块玉是哪里来的，臣妾说了谎。”
将近一天滴水未进，加上阶前长跪，李元霜的体力已然透支。
李元霜看不见萧瑜的表情，以自己的节奏缓慢叙述。
生理上的颤抖不可避免，让李元霜看起来如同被暴风雨吹落巢外的鸟雀，瑟缩可怜。谁也不知道，惶恐的表现之下，她现在要撒第二个谎。
萧瑜阴沉地看着碎玉，把目光转回姿态低下，几乎要跪进尘埃里的女人，“你现在坦白，是想去冷宫陪武艺馨吗？”
“向陛下撒谎，令臣妾良心难安。”李元霜性格温婉，善解人意，当她酝酿着恶意，不紧不慢地把软刀子往萧瑜心上扎的时候，看上去依旧态度恳切。
“这玉并非臣妾自小佩戴，而是来源于一位姑娘。她应当……和陛下差不多年纪，我遇见她的时候，她遭到了一点意外，我帮了她，那姑娘便把玉赠与了我。”
当李元霜从许菲菲的贴身宫女那里得知，许菲菲曾经从宋三小姐那里强抢过一块玉，加上萧瑜表现的太过明显的态度，一切前因后果就都太好猜测了。
李元霜以此大做文章，把许菲菲再一次推到萧瑜面前。只要能够加深他们之间的矛盾，再暗中联系武相相救，武艺馨在冷宫熬一熬，或许很快就能出来。
萧瑜果真上了勾。
“……她叫什么名字？”
“臣妾不知。姑娘不愿意讲，只说……”她脑海中疯狂运转，一时张不开口。
宋可唯的玉被许菲菲抢去了。
李元霜虽不知她为何会有第二块，可若是说出玉是她的，不就和许菲菲手里那块矛盾了么？
能够与天子相认的信物，总该不会出现第二枚、第三枚。
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李元霜将那未尽的后半句话说完：“她只说，让我叫她小唯便是。”
情况紧急之下，是她陷入了误区。她根本没有必要自证，同萧瑜辨析究竟她和许菲菲谁手里的那一块玉是真的，因为她自始至终从来没有保证过什么。自然，她也不需要为玉的真假负责。
孰真孰假，是要萧瑜自己去弄清楚的事情。
怀着轻慢的态度，听李元霜用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说出那个指向性太明显的代称。
萧瑜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带着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急切：“如若我没有记错，你是云州人——那女人现在在哪里？”
宋可唯在抵达云州前就已经身死。
要么是李元霜说谎，要么就是宋可唯根本就没死！
李元霜被强按着肩膀，被迫抬起头，露出如同吓坏了一般的神情。她结结巴巴地、似是畏惧急了，不敢直视天颜。
\"小唯姑娘她……她已经死了。\"
“你说谎！”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置信的事情。萧瑜急急否认，自以为戳破李元霜的谎言，“宋三她还没到云州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你怎么可能遇上她？”
李元霜的脸很小。萧瑜一只手就能紧紧桎梏住她的下巴，李元霜吃痛，生理性的泪水滑脱眼眶，她呐呐道：“我是去云州投奔舅父的。我遇见小唯姑娘的时候，她已经没什么气了……我能做的，也只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陪在她身边而已。”
李元霜赌对了。
虽然并不知道宋可唯和萧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话本子上都已经写腻味的故事，实在是太无聊，太好猜了。
“可是无论如何，”李元霜轻轻柔柔，“小唯姑娘，已经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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