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误杀

早春的天气,最是古怪。眼瞧着要热了,却还是有丝丝凉意往衣服里钻。

贺岚随着人的带领,来到一处宅子前。她四下打量,只见无论是那宅子的外貌还是地段,都很是平平无奇的模样。

唯有屋外的一棵矮树上生出半分春色,怯生生地冒出一点新绿。

“平姝娘子在外处理公务,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归家。贺夫人不着急的话,不如进去等待片刻。”

贺岚想了想,比了一连串手势。

身后的侍女及时上前,代为传达,对那领路之人诚恳道:“我家夫人不急,可以进去等候。先前在山上多亏平姝娘子相救,此番前来感谢,无论多久我们都等得!”

贺岚跨进宅中,虽口不能言,气质如水般沉静,让人心生好感。

领路之人从侍女口中得知,贺岚夫君家中经营着全国最大的丝绸生意,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机缘巧合之下,她被平姝娘子所救,又得知起义军正是缺粮少食的时候,于是知恩图报,带着置换好的粮草上门答谢。诚心如此,叫人不得不尊敬。

贺岚安心等着,武容华却是心绪难平。

忽听得手下来报告,说她府中来了位夫人拜访,年纪二十来岁,气质温文,口不能言。

武容华思索不得,迟疑:“女人?”

“说是在黑风寨被您救下,特地来感谢的。她带着侍女和护卫,还有不少车马。”

这样一说,武容华便有了印象。

黑风寨救出的人质早就已经安排妥当,各自送回家中,唯有一名哑女,是自己不告而别的。

武容华记得哑女允诺会来报恩。只是这样的话,她没听过一千也有八百,没有放在心上。

她匆匆赶回家中,贺岚已经等候多时。

见武容华大步而来,贺岚起身相迎,行了个大礼。随同的婢女,是贺岚一早就交代好的,说话伶俐,也最懂她的心,赶忙拿出准备好的一叠厚厚的银票。

婢女说话进退得宜,不卑不亢,将银票奉上,并有一张单据,写明了粮草的数目。

贺岚自觉身无长物,不过是随同夫君行商在外,攒下一些金银。用金银报恩太俗,未免有用钱买断恩情的意思,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这么想。武容华双手接过,郑重道谢。

贺岚此举,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

宋可唯便是在这时候回来的。

抓几个酒囊饭袋不是什么困难的活计。哪怕中途生了变故,耽搁了一些时间,到了现下,宋可唯也已经把该抓的人全都抓了回来,五花大绑地丢进屋子里晾着。

她一身简朴干练的黑衣,眉宇间笼着煞气,所过之处,留下淡淡的血腥气。

武容华和贺岚坐下不久,简单聊了几句,皆是转头看向来人。

“事情不顺利么?”武容华问。

“出了点意外,”宋可唯轻描淡写,“死了一个。”

她和贺岚对上视线。

宋可唯冲她点头,算打过招呼,对武容华道,“你先招待客人。我去把剩下的人料理一下。”

该威逼的威逼,该利诱的利诱,骨头再硬的家伙,揍几顿也该老实了。

“站住。”武容华拦下她,宋可唯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听得武容华发问,“死了的那个,是什么情况?”

宋可唯垂下脑袋,实话实说:“他吓破了胆,自己撞在了刀上。”

意外发生得突然。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已经睁着眼倒在了地上,血流得满地都是。其余人见此景象纷纷吓得不敢言语,即便她没有杀鸡儆猴的意思,事情还是朝着这个走向发展了。

之后的事情就顺利许多。她绑人的时候,没遇到半点阻碍,富商恨不得一个个自己把手往绳结里套,安静得像鹌鹑。

她抹了把脸,闷声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注意。”

【小唯……这不是你的错。】系统说。它看得真真的,宋可唯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杀谁。

宋可唯心想,她不可能把自己摘出去的。

杀该杀的大恶人,和误杀了小奸小恶普通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如果能够重来,她依旧会亮出剑来威胁。

处在如今的位置上,往后她只会杀更多人。战场上兵戎相见时,敌方的士兵与她无冤无仇,放在和平时期,他或许也是个普通人,是母亲的儿子,妻子的丈夫。

她会杀很多这样的普通人。

她只是需要时间来平复。

武容华什么也没说,拍拍她的肩膀。

“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事情明天再说也不迟。”

宋可唯点头,调转了脚步。

【你还好吗?】系统问。

宋可唯说:“不太好,但可以调节。”

她径直回屋洗澡,浸泡在温热的清水中,长叹了一口气。宋可唯慢慢滑进了水底,闭眼屏息,特殊的安全感将她包裹。

片刻之后,她浮出水面。

水温渐凉。

她迫切地想要去做些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去找谁呢?

明琅这时候应该已经睡了,小孩子不能熬夜的。

找宋新云么?

或许也不够好。

宋可唯漫无目的地游荡,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萧烛屋外站定。她远望着从纸窗那儿透出来的一豆灯火,窗户上映着萧烛清瘦的剪影。

其实她早就做出了选择,只是内心不够坦荡。宋可唯微笑起来。

他在做什么呢。

宋可唯突然很想知道。

她早就听宋新云说过,萧烛在钻研医术。现在似乎还在进行之中。这么晚了,难道是在看医书?

怀着这样的好奇,她决定听从自己的心。

指节在门扉扣了扣,宋可唯推门进去。

沐浴过后,半干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宋可唯如同出水的芙蓉,萧烛抬眼望来,一时间连呼吸都滞住了。

一路走来,她的脸颊浮现出一点粉红,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微笑着问:“来看看你。你在做什么?”

“看书。”萧烛把封面亮给她看。

似乎是想要看清楚封面上的标题,宋可唯贴近了他,萧烛能够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极淡的香气。

她是极其顽劣的,明知道他怀着那样的心思,却还是故作坦荡地靠近他,浑然不顾他心中有多煎熬。

那夜不欢而散,萧烛丢了身心,也没能得来一句真情实感地喜欢。宋可唯的心宛若磐石,岿然不动。

“别收的那样快,我还没看清楚呢。”宋可唯说。

萧烛把书放进她的手里,退开半步。

“那你便仔细看。”

宋可唯握着书,笑了声。她根本不在乎书上写了什么,也就随手将其放在桌案上,萧烛退了半步,她便走近一步。

“我看你是来找我寻开心的。”看透了她的来意,萧烛不满道。

“你要是不喜欢,”宋可唯诚恳地说,“那我现在走也可以。”

萧烛手指蜷缩,不说话了。

“你看。是你舍不得我走的。”

宋可唯比萧烛矮,她自己也很清楚。这意味她想要做的很多动作都不方便施展,她逼得太紧,一路将他赶到了床边。

宋可唯一下子就笑出了声:“怎么还往床边退呀?”

她一笑,萧烛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变红了。他退步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落进她带着戏谑的眼睛。

萧烛平静下来。

他说:“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宋可唯觉得很夸张。

“这你也看得出来?”

她不太想可怜兮兮地在他面前诉苦。于是默了默,带着勉强的笑意开口,“那我给你一个机会安慰我。要试试吗?”

蓦然被拥进一个怀抱,宋可唯的假笑将在了唇角。她眼眶有点发热,一颗心在胸腔中巨震。她比自己预料的还要难过一点,道德感和理智在头脑里打架,谁也说服不了谁。

“不想笑的话也可以不用笑的。”

萧烛的声音落在耳朵里的时候温柔到有些失真。

哪怕他对她还是怀着一点怨怼的——毕竟她是那样顽劣又狠心。可是她一伤心,生了几天的闷气都不得不退居二线了。

“如果觉得在我面前哭很丢脸的话,我可以假装没有听见你在哭。”宋可唯太可怜了,这是他不得不原谅她的理由,萧烛这样告诉自己,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只此一次,我先原谅你。”

“感谢你的慷慨。但我不得不纠正的是,我没有哭噢。”红着眼睛的宋可唯如是说。

她埋在萧烛的怀抱里,感受到二人心跳的频率渐渐变得相近。宋可唯贴着他的胸口,双手环绕着萧烛的腰,这个姿势短暂地让她感受到放松,以至于她愿意分出一些时间来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

“我上次说了谎。”

宋可唯小声承认:“我不止喜欢你的乖。我有一点点——但真的只是一点点,喜欢你。”

不止是喜欢那个连自己多少岁都不知道的纯种笨蛋。

而是全部的他。无数个瞬间的心动凝聚而成的爱,是被童年时期为她摘花买糖的萧烛唤醒的,也是少女时期在千夫所指中毅然娶她的刹那,更是逃亡路上一遍又一遍悲伤地凝视,近乎绝望地问她:

你是她吗?

宋可唯后来才想明白,萧烛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玉可以分辨出性情大变的“宋可唯”不是真正的她,萧烛又怎么可能不懂。

宋可唯能够感受他乱了呼吸。

她喜欢萧烛颤抖又克制的情态。为了她。

“我没有喜欢过萧瑜,从来没有。”她冷静地说,“哪个是真正的我,你能够分清楚的吧?”

当然能够。

萧烛轻轻在心里回应。

被漠视的那几年里,他无数次想要杀了那个鸠占鹊巢的傀儡,又怕伤及真正的宋可唯。无数次求神拜佛请求神明垂怜,他和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样发一场沉默癫狂的疯。

他不是个好皇帝。

学了十几年如何做明君,可他真正勤政也不过寥寥几年。直至最后,他还是决定要为了一个人去死。

把朝政托付给信得过的大臣之后,萧烛自此离宫,再也没有回过京城。天下没了名义上的皇帝也能够照常运转,而他长跪在青灯古佛前,祈求上苍垂怜。

萧烛道:“我原谅你了。”

不止那几年。

一切的一切,全都原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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