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明是个相当识时务的人，所以在面对实力远超过她的谢执时，她也不介意带上一张谄媚嘴脸的假面，做一个没心没肺的剑侍。
毕竟自尊哪有小命来得重要。
只要有命活着，一定能够等到“攻守之势异也”的时候，就像她和殷无极强弱互换一般。
更何况，她还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那是千方百计也要抓住的。
谢执本以为她会把没心没肺的面具长久戴下去，直到她有能力摘下面具的那刻。
看着姜小明僵硬的神情，谢执眼底微微叹息，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哪怕天生聪慧，有些真情实感还是无法隐藏下去。
他曾派人去凡间调查过姜小明十二岁之前成长经历。
姜小明可谓是生来命运多舛。生父不详，生母为名剑山庄的婢女姜梨花，后在生她时难产，姜小明还出世，就大出血而亡，被时人误以为一尸两命。
由于姜梨花的死亡时间为亥时，时人认为不详，连夜就将其装入薄棺，抬到乱葬岗匆匆下葬。
不知是姜梨花只是假死，还是姜小明生命顽强，最后姜小明降生于乱葬岗的棺材中，被听到婴孩哭泣声的冯桢和姜柠给挖了出来，才得以逃过闷死棺材的命运。
由于传闻其生父为名剑山庄姜庄主，而其夫人冯氏性格善妒，不愿看到疑似丈夫私生女的姜小明在眼前乱晃，就让侄儿冯桢带回了娘家铸剑山庄。
也许是顾忌到姜庄主，也许是性情相投，冯桢待姜小明极好，表面上她是冯桢的贴身丫鬟，实则吃穿用度不输姜柠，见她颇有武学根骨，还将铸剑山庄的绝学《冯氏锻器总纲》传给了她，大有将其培养成左膀右臂的心思。
主仆二人的情分一直极深。
铸剑山庄被马帮祸水东引导致灭庄后，两人便相依为命地寄居在名剑山庄。
大概是天生一副阴阳面，善妒的冯氏也不觉认为这个情敌之女能够对其女儿产生威胁，就放任她继续做冯桢的贴身丫鬟。
这期间姜小明捡到了重伤失忆、功力全消的解直。
思及此处，谢执眉心不可控地跳了一下，他流落凡间的时间，竟然跟解直相差无几。
而且曲长乐也为了救他变成了跟姜小明一样的阴阳面。
谢执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之间的巧合，但是他确实清清楚楚地记得是曲长乐救了他。
到现在，他还记得在临别的时候，特意送一个真幻面具给曲长乐，以掩盖她的阴阳面。
只是他哪来的真幻面具？
真幻面具乃法宝，用途只有一个，就是让一张毁容的脸，在旁人看来跟毁容前的相貌无二，且能不被高阶修士所识破。
这是一正道大能为了被自毁半张脸的道侣所研发。
谢执相貌出众，又自恃天赋修为过人，未想过有毁容的风险。
所以在流落人间之前，从来没有想过找一个真幻面具备用。
由于真幻面具过于鸡肋，而且造价过高，所以真幻面具在整个碧云修真界，也是屈指可数。
凡间更不可能有真幻面具的流通。
正在疑惑间，谢执的太阳穴一阵钝疼，脑海中的记忆，特别是流落人间前后的记忆，仿佛受到震动般开始扭曲起来。
……
月华峰山腰的一处偏远简陋小院中，正闭眼打坐的解直忽然气息紊乱了起来。
萦绕在其周身的五色灵气流也随之散乱，原本分明井然的五色灵气，大有混成一团的架势。
解直没有管唇角溢出的鲜血，直接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枚金色圆丸放入了嘴中。
如果曲长乐在的话，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姜小明保管在解直处的九曲灵参。
服下九曲灵参后，解直紊乱的气息逐渐恢复，散乱的五色气流也变得井然分明。
等到五色气流全部吸入体内后，解直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底透出一丝极为讥诮的冰冷。
如果姜小明在这里，定然会疑惑，分别不过两个时辰，小跟班怎么感觉像是又换了个人？
……
“少宫主！”看到谢执眉头拧得越来越紧，最后以致于忍无可忍地抱着头轻嘶出声。
姜小明吓了一跳，要知道以谢执是硬抗罡风都不眨眼的铁汉啊。
她正想转身出去叫人时，衣袖却被人牢牢抓住，一时动弹不得。
姜小明回过头，看到谢执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脸色苍白得可怕。
他缓缓松开了姜小明的衣袖，对着她微微摇头，“别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姜小明细看他的神色不似作伪，走到一旁的高几，再次给他煮了一杯灵茶。
“少宫主，您刚刚怎么了？”等灵茶开始沸腾后，姜小明端着灵茶回到谢执身边，一边将灵茶递给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
她怀疑他是闭关改进炼体功法时耗费心力太多了。
谢执垂眸接过灵茶，“神思耗费太过罢了。”
姜小明哦了一声儿，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她就说解直改功法的水平不简单的。
注意到姜小明一闪而过的骄傲，谢执微不可察地苦笑一番。
看他倒霉就这么高兴吗？
不过也算无可厚非，无论哪个蛟龙，都不会对困它的人报有好感。
谢执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再次回想起了姜小明的过往。
在名剑山庄的安生日子还未过一年，马帮再次故技重施，名剑山庄覆灭。
祸水东引的马帮也遭到了报应，也被灭帮了。
三大帮派最终只剩下了冯桢、姜柠、姜小明、解直、曲氏兄妹六人。
双方摒弃前嫌，共同东躲西藏了一年，最终等到正魔两道金丹同时到凡间收徒的日子。
收徒当日发生了什么，谢执并不清楚。
只知道单灵根的冯桢、姜柠被正道金丹挑走。
而姜小明、谢直、曲氏兄妹则被魔道金丹看中。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冯桢跟姜小明这对主仆就分道扬镳了。
谢执有一点很是不解。
姜小明等人遇到的正道金丹，里面有万法门修士，虽然号称万法，但是最擅长的却是火行术法。
即便万法门金丹没有看出姜小明身怀大日真体，可单火灵根也是最适合修习火行功法的根骨。
而且万法门的掌门之子乃单土灵根，火生土，若跟姜小明结为道侣双修，今后修行定然顺遂无比。
以万法门实用至上的风格，怎么会选了姜柠，而放弃了姜小明呢？
“因为万法门的掌门之子看上了姜柠。”
对此疑惑的人，不独谢执。
每当有九幽宫弟子问姜小明时，她都幽幽地如是回答。
谢执却觉得缘由并非如此简单，或许冯桢也在其中起了些作用。
他按下心中的无端猜测，抬眸看向了姜小明，“如今冯桢要加入九幽宫，你如何看？”
“冯公子应当是为了避祸。”姜小明怀疑冯桢是正道卧底，但却不能拆穿他，她前脚背后暗算了“前主人”殷无极，后脚又“出卖”前前主人，身为她的新主人谢执该怎么想呢。
所以她非但不能说出心中猜测，还得替冯桢想个合理的理由，“万法门的少门主唐圭对姜仙子一见钟情，如今虽然抱得美人归，可是冯公子跟姜仙子非但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又曾患难与共，情分深厚异常。传闻唐圭心胸狭隘，却又出身不凡，估计孟公子就是受不了唐圭的迫害，才行了这弃暗投明之举。”
姜小明也并非胡编乱造，冯桢乃单水灵根，修真天赋也算得上顶尖，但是修为至今只是练气七层，比双灵根的曲长乐还弱了一筹。
谢执闻言，目光深深地看了姜小明一眼。
人人都说冯桢是为了姜小明，才从前途大好的正道清波门来到资源匮乏的魔道地界。
只不过姜小明对此只有三句，“主仆情分早尽，如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因此整个九幽宫上下，都皆骂姜小明忘恩负义，没有半点儿心肝。
可观姜小明刚刚之言，或许她并不是世人想得那般忘恩负义，反而是一个极为知恩图报的人。
哪怕那人别有所图，哪怕那人不得已伤害过她。
看着眼前竭力给冯桢找理由的姜小明，谢执的心底微微泛起了一丝疼惜。
姜小明曾经的命真的太苦了，苦到只需要给她一点点真心，就能得到很多的回报。
好在，她如今终于认识到身上的价值，也终于有了掌握一部分命运的实力，不用靠着别人的怜悯和施恩，才能艰难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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