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组日夜赶工,剧本已经在假期完工,讲的是一对儿有情人因为战争被迫天各一方的故事。故事悲剧结尾,用社长的话说,“催人泪下”。不过有一些剧情还是有悖逻辑,他想群策群力,提出些建议。
木子君纯是被由嘉拉来的。
“我论文还没写完!”她说。
“傻孩子,”由嘉和蔼地看着她,“我希望你进入大学的第一件事是明白,体验比成绩重要。等你七老八十的时候,你不会记得自己第一篇论文写了什么,但是你一定会记得,你18岁的那个冬天,有一个美女学姐带你去蹦迪,触目所及,是来自世界各国的,腹肌。”
“和胸肌。”
木子君:……
“那你现在拉我来社团活动干什么?”她问。
“看着你啊,别一会儿又给我跑了,”由嘉目光转向台上的社长,“开完会去我那儿挑件蹦迪的衣服,随便吃点,晚上直接去。”
木子君揉了下太阳穴,也把目光转向讲台。
刚才听社长讲了几句,这个故事里的男女主角,一个是世家公子哥儿,一个是夜总会舞女。两个人初见是在欢场,本以为是露水情缘,谁晓得公子哥儿做生意惹上事被人追杀,美救英雄,两个人朝夕相处,一处就处出了感情。
“要不要这么跌宕。”由嘉咋舌。
“还行,”木子君拖着下巴,手里圆珠笔一下下笃在桌面上,“和我爷爷的感情经历还挺像。”
“你爷爷还有这么一段啊?”由嘉把注意力转回身边。
“八十年前么,年头很乱,”木子君抬起眼,“什么都有可能。”
“那你家难道就是那种祖上就开始阔的巨富之家——”
“只有祖上阔,”虽说不是亲的,但木子君思及苑成竹一生坎坷,仍然忍不住感慨,“打仗的时候分家了,后半生一路下坡路。我爸也没什么经商脑子,但是搞学术挺有天赋……”
情况就是这样,反正她目前还在为了租的房不给开暖气发愁。
后面的剧情就逐渐不合逻辑了,怪不得社长要来寻求社员意见。木子君听得不耐烦,想起包里还有宋维蒲的围巾,便转头问道:“你和宋维蒲有一样的课吗?”
“不多,”由嘉胳膊撑在桌子上玩手机,“你要找他吗?可以问隋庄,隋庄照着他选课抄的。”
她点了弹头,刚想拿出手机问隋庄,由嘉又想起什么似的语气。
“隋庄晚上也去蹦迪,”她说,“我问他宋维蒲去不去。”
木子君:……无法把宋维蒲和蹦迪联系到一起。
社长讲剧情讲得动情,语气开始哽咽。由嘉嫌弃地抬头看了一眼,一拉木子君胳膊,说:“你直接去我家吧,我衣服你随便挑。”
两个女生鬼鬼祟祟往外溜,隋庄也接通了由嘉的电话。她外放,木子君很快听到了那边的噪音。
像是刚下课。
由嘉和隋庄说话已经很有默契,没头没尾,仿若特务接头。
“晚上记得吧?”
“当然。”
“River去吗?”
隋庄顿了顿,手机似乎拿远,在问旁边的人:“晚上我们蹦迪你去吗?”
宋维蒲的声音:“不去。”
隋庄:“你怎么每次都这么坚决啊!你比木子君还难叫!”
由嘉:“她今天去的诶。”
对面陷入沉默。
木子君凑近话筒:“宋维蒲你去吗?你去我正好还你围巾。”
由嘉立刻抬眼看她,表情显然是在问她什么围巾。木子君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话筒对面忽然断断续续地传来宋维蒲的声音。
“哦。”
“那我去,拿围巾。”
由嘉&隋庄:“?”
由嘉父母在国内,她现在自己在学校旁边租了个公寓。把木子君带回家后,她在由嘉的衣柜里翻了半天,总算找出条暴露程度没那么夸张的黑色吊带长裙,腰细得她喘不上气。
由嘉还在一旁加油打气。
“就是这样!”她穿的是件银色的亮片短裙,衬着黑色皮肤,有种带着原始张力的性感,“这个鞋你也能穿,我再给你把头发卷一下……”
她怕自己憋死,深深吸了一口气。两人对视片刻,由嘉忽然凑近木子君,用小指把她嘴边多余的口红擦掉。
“别紧张呀,”她弯起眉眼,“这才是你十八岁的第一堂课。”
***
音乐声震耳欲聋。
木子君第一杯酒是由嘉买的莫吉托,第二杯酒是隋庄买的响尾蛇。他们两个都是常客,很快就玩High了,由嘉直接跳到高处的巨型音响柜上,吸引了全场大半目光。木子君在台下看着她笑,觉得,这么好的身材,是她她也往上跳。
又喝了几口酒后,她觉得空气闷热,便往外走去。
她刚才看到宋维蒲了,他没下场,但和几个来的人也认识。在卡座上和人聊了一会儿,状态很放松。
木子君觉得宋维蒲身上的气质真的很奇怪,他好像和什么环境都格格不入,但真站进去,又和什么环境都能融为一体。图书馆可以,唐人街可以,这种鱼龙混杂的Club也可以。
方才他坐的地方空了,木子君过去和人打招呼,问了几句,他们说他出门透气。她点点头,去门口把寄存的外套和包取出来,包里还有还给宋维蒲的围巾。
这家Club在一条巷子里,半地下,出门要上一段台阶。由嘉的高跟鞋太高了,再加上两杯鸡尾酒,让她走得摇摇晃晃。扶着墙往外时,忽的听见上面有人说:“来。”
她抬头,看见一个剪影朝自己伸手。台阶还剩最后几阶,但很陡,她把手递给对方,然后被一把拉了上去。
Club里烟味弥漫,室外空气清凉,一下就把她酒劲冲散。
宋维蒲在室外,身边是个金发碧眼的男生,言语间大概能听出来是同学,在这边偶然碰上。对方很识趣,看见木子君后便举着双手“ohoh”的离开。
“今天好多学生。”木子君说。
“刚开学,”宋维蒲说,又看了下她衣服,“冷么?”
他老问她冷不冷,木子君合理怀疑是因为他长辈带大的原因。
她摇了下头,把围巾递给他。宋维蒲说:“你回去再给我吧。”然后带她走到巷子避风的凹处。
她靠住墙,松了口气,鼻腔里还残留着场地的燥热和喧嚣。宋维蒲也抱着手臂靠上对面的墙。墙壁间的空间太窄,他们身形微微错开,但仍是很近。
“太吵了。”她说。
“嗯,”宋维蒲说,“没什么意思。”
“那你还来?”
“你不是要还我围巾吗?”
……对。
木子君低头看他围巾,很厚实,黑白条纹,有和他身上一样的味道。一阵冷风吹来,她用围巾遮了下锁骨露着的部分,觉得缓和了一些。
“觉得没意思的话,”宋维蒲看着她,“下次可以不来。”
木子君随口“嗯”了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他好像看出了她不太习惯这里。
是好玩的,光怪陆离。但她很明显感觉到,自己和那些沉浸在音乐声里的玩家中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他们叫了我好多次,”她说,“我觉得可以……试试。”
“现在试过了。”
“嗯。”
“喜欢吗?”
“一般。”
太吵了。
宋维蒲笑了笑,说:“我也觉得很吵。”
“由嘉是ABC,从小就受这边教育,”他说,“隋庄在国内就这样。你不用要求自己一定要和他们一样。”
“我怕我显得不太合群。”木子君说。
“合群有时候意味着不舒服,”宋维蒲说,“你舒服一点比较重要。”
“可是你在哪里好像都……”木子君组织了一下语言,“挺舒服。”
宋维蒲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半晌才抬起头,没什么所谓的笑了一声。
“是么?”他说,“我以前在哪里都不舒服。”
巷道外跑过一群年轻人,鬼叫着,带进来一阵风。宋维蒲起身替她挡了一下,从衣服里拿出一本很薄的册子。
她茫然接过,手指能摸出这些纸张年代悠久。大部分纸页都卷边了,边角泛黄得厉害,封装处也已经松散。
“这是什么啊?”她问。
“长安旅社的员工名册,”宋维蒲替她翻到其中一页,“有你要找的人。”
木子君一愣,随即低下头,顺着他翻开的那页看。泛黄的纸张上,用繁体字潦草地写了一串人名,有账房,有服务员,还有——
“前台,金红玫。”
东西太旧了,简直像是文物,扉页上是抖都都不净的灰。她一下从墙上站直,抬头望向宋维蒲:“你从哪找到的?!”
“店没了,楼还在,”他说,“有个库房,我随便翻了翻。”
说这句话时,宋维蒲脑海里短暂地出现了一下自己被呛得咳了半宿的画面。
“你这都能翻出来!”木子君捧着花名册连声感慨,“你也太厉害了吧!”
花名册后面还有几页字,但模糊得厉害,恐怕得拿回家慢慢看。木子君把本子扉页合上,由衷感慨:“你怎么帮我这么大忙啊……”
沉默片刻,她又慢慢抬起头,观察起宋维蒲。
他很坦荡地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个很熟悉的人。木子君忽然意识到,从接机的那一刻起,宋维蒲对自己的态度,就和他本身呈现出的性格南辕北辙。
他在这件事上花费的心思和时间,都已经超出了她对他这个人的预期。其实如果帮她的人是隋庄,她或许只会觉得是对方乐于伸出援手。
可是这个人偏偏是宋维蒲……
她攥紧花名册,终于按捺不住语气里的意外:“所以你为什么……一直帮我啊?”
宋维蒲抱着手臂没说话,木子君开始担忧自己的问题略显多余。
别人帮你,怎么还问起居心了。
墨尔本夜色寂静,巷道里忽然起了风。她手指越攥越紧,也弄皱了一段被灰尘掩埋许久的岁月。
等了很久,宋维蒲终于开口。
“最开始,我怕麻烦。不过现在,我也开始好奇。”
“我外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最开始也挺积极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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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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