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违和。
手伸进水里，还能感受到来自千寻的魔力，丝丝缕缕从温暖的水中传递到他的掌心。
他闭上眼，听到了其中眼泪的声音。
那眼泪的主人此刻正在不远处的房间床榻之上，一坐下来，千寻又有些晃神。
白日复杂的思绪入了夜只会更加躁动。在白龙回家之前，她思考了很多种和他分享自己那个梦的方式，可当门真的被推开，自己循着声离开房间去迎接时，一个对视就把所有话语都抹杀，只剩哑然。
那双眼眸数十年如一日，望进去就好似游入一片绿色海洋。明明是她早习惯了的事情，可当生命迎来倒计时，再难去保持平常心，连同那习惯的事物也都变得沉重，看一眼就要落下泪来。
她要怎么对着那样一双眼睛，那样一个人，去说自己的生命即将来到尽头了呢。
门外响起脚步声，把千寻的思绪惊回了神，
她赶紧爬上床，背对着门侧躺好，作出一番要入睡的姿态。
看见她闭着眼，原本还有些疑问想说的白龙也放弃了这个打算，只是坐上床，在拉灭灯的同时，轻声说了声晚安明天见。
[假如我们没有明天，今夜要以什么道别？]
从重逢起，便成为晚安语的“明天见”，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夜晚，也终于被抓住不足，要被埋怨了。
没有灯光的房间一片黑，千寻睁开眼，翻过身接着窗户透进的昏暗月光端详起白龙。白龙已经闭上眼，那片绿海潜伏入了夜里，吸引人的就变成了睫毛垂落在眼睑下起伏的影子，她看的入神，顺着心意就落了个吻到那。
白龙似乎并不意外她还醒着，感受到她的动作就伸手去揽她的腰，把人拉的靠近自己一些。
她没说晚安，也没回应白龙的那句“明天见”，而是自顾自地把头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也听不清语气，没头没脑就问出了刚刚浮现在心里的那个问题。
然后她察觉到白龙胸腔里的心跳似乎都因为这个问题停拍了一下。
“……还不到时候。”白龙的下颌轻轻抵在千寻的额头上，语气竟然像耍脾气的小孩一样，带着明显的不满，抗拒了回答。
“早点想好不好吗？”千寻也伸出手，虚虚搭在白龙头上，要较劲似的地揉了揉。
“可明天见就很好。”白龙少见的固执，只不过行动倒是和言语相反，顺从地把头往千寻掌心贴了贴。
白龙的逃避态度太果断，反而叫千寻一下子回想起来，白日那个魔法最后他站在门口，安静望着自己背影的那个悲伤眼神。
那份对于白龙可能一直选择自己背负着“最后一天相见”的悲伤的愧疚与心疼又刺痛起来，远远超过坦白带来的那份沉重。
“我们聊聊吧。”千寻还是选择由自己来捅破最后这层窗户纸，“关于死亡，关于彼岸。”
这句话落下，白龙就不动了，安静的好像睡着了——可千寻能感受到紧靠着的胸腔里那颗跳动剧烈的心脏，诚实传达了主人的情绪。
“其实白龙从很久之前就有所准备了吧，毕竟人类的寿命实在是太短了。”真的摊开了讲，千寻反而远比自己想的要平静，甚至起了逗人的念头，“什么时候开始，要偷偷在门口看我一会再走呢？”
“怎么……”白龙果然讶异地发出了声音，没能继续保持沉默。
但那被戳穿的小错愕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白龙的语气就又沉了下去：“可即便早有准备，我也没能真正做到什么。”
“就算这样，我也很心疼啊。”千寻的手往下，结结实实落到白龙腰上，再一拉，变成了一个拥抱。
拥抱，是多么毫无保留的接触，彼此的体温在肌肤相贴中交融着，连胸腔里传出的心跳声都共鸣。而千寻就在这个拥抱中，清晰感受到白龙那平稳的呼吸和温暖的气息。
她再也没办法掩饰自己的悲伤，只能把头朝他胸口靠的更近了些，然后像今天多次所做那样，压抑着声音哭泣起来。
“要是我死了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你都这么努力想留住我，我绝对会很遗憾很遗憾的。”
“想要两个人一直在一起的，怎么会只有白龙自己呢？”
坦诚的眼泪那样汹涌，流了一天也没能流尽，几句话的功夫就要把白龙的胸襟浸湿，而那其中的悲伤痛苦，带着“遗憾”二字，更是把白龙撞了个实打实。
他这下是真的手足无措了，连千寻的眼泪，都如同预料的那般炙热，点点滴滴汇成河泉，滞在心口几乎要把他烫伤。
但不一样的是，现在他只要一伸手，就能为她抹去泪水。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对不起。”白龙把人从怀里捞起来，温柔擦拭过千寻眼角，发自内心地道歉。
“不要道歉……”千寻低声回应，下一秒偏过头，轻轻咬住了那只手。
“从今夜起，把每一句晚安都当成我们的永别吧。”
千寻又梦到了那道门。
寂静的森林，褪色的门扉，稚嫩面孔的自己靠在那堵朱红高墙，抱着膝盖不说话。
她心下一颤，几乎想马上转身逃跑。
可那个孩子，小千寻很快意识到她的存在，四目相对，那双眼眸亮起来，一下子站起身朝她奔来。
“你做好准备了吗？”
小千寻要来拉她的手。
千寻退开几步，捧着手摇了摇头。
“还不行……我还有一些事情，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嗓音都在发抖，已经明白了现状，千寻对于当下的情况，完全没办法控制那份恐惧。
还需要时间……
还有话没能说完……
小千寻盯着她，沉默不语，半刻之后，她终于勉强放弃地摊了摊手又走了回去。
然后林间大风忽起，枝叶被吹的呼呼作响，刹那间像地动山摇，千寻下意识抬头，看见头顶上枝叶摇曳像一阵阵绿色浪潮，而自己正被卷入其中。
“千寻，千寻……？”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千寻一下子听出来这是白龙在呼唤自己。
她脚下一软，感受到地面在塌陷，因为没站稳而导致身体往后倒，开始坠落。
千寻下意识伸出了手，可一片虚无，什么也抓不到，再稍加用力，便是掌心一暖，带着自己往前靠，回到了熟悉的床褥间。
梦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千寻坐起来后怕地微喘着，抬眼对上了白龙担忧的目光。
“怎么了？做噩梦了？”
深绿色的眼眸，充满生命力，映着光会泛起很浅一层微亮，叫千寻能瞧见自己倒映其上的模糊面容。
这一眼叫千寻安心下来，她动了动手，发现原来梦中感受到的温暖并非想象——刚刚白龙来喊她起床时看见她表情不对，便赶忙轻声唤她，也得以及时握住了她那忽然伸出的手。
“……白龙。”千寻低声呢喃着叫他，像确认什么一样握紧了些手。
“我在。”白龙答的很快，可千寻还是捕捉到了他语气里的不对劲。
她似有所感地低头看了一眼，头发一如既往地垂在身前，只不过这一次，入眼的不再是漆黑的颜色。
她的头发变白了。
太过震惊，甚至没办法做出反应，千寻哑然地撩起几缕头发，她不是第一次触碰白发，可这感觉实在陌生。
迟来的衰老带着死亡气息真实落到自己身上时，才发现生命的消逝可以如此残忍。
然后她感觉到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中在颤抖，还是说，其实是自己在颤抖呢？
千寻不敢再去看那双眼睛了，倒映其中的自己，会不会也已经变了容颜呢？
“……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去院子里坐坐？”白龙出声打破了这窒息的氛围，他语气温柔的一如往常，好像没发现千寻的变化一样，“我要忙的事情已经忙完了，这段时间……不，今天我们好好就待在一起吧？”
千寻闭上眼，方才的发现没让她难过，白龙的话却叫她想要落泪。是啊，我们，白龙再也见不到她和她再也见不到白龙都一样，谁的离去都是分别。
倘若今天便是最后一次相见，那谁也没时间再去悲伤。
她睁开眼，目光落到白龙脸上，贪婪地描摹过这张面容，然后微笑起来。
“好啊。”
和往常一样的日常，一起洗漱，一人准备早餐一人等。
而不一样的是，这次白龙和千寻的位置身上算是换过来了。
千寻一边给白龙擦脸，一边忍不住笑着看他的脸被自己揉出各种形状，直到闹得太久，被他一脸无奈地抓住毛巾才放开；然后在早晨面包上画一个大大的爱心，吃完后再在他脸上亲一口以示奖励；闲暇时间就窝在一起看书，千寻喜欢给白龙念一下神明志怪小说，然后调侃地问他是不是这样。
“话说，当初想到要买错季种子真是太好了，秋天也能看见花开～”在庭院观察植物的状态，千寻还没忍得住感慨。
“再有半个月就开花了。”白龙边浇水边观察了一下状态，言之凿凿，“虽然花期也就这个秋天。”
千寻一愣，虽然又露出笑容。
“一个秋天也足够啦，盛开过就算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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