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说完这一句后，尤利娅停下脚步。一时间她不知作何反应，她眺望着魔王背后的风景，嘴唇嗫嚅几下，有许多的问题想问，但又觉得没必要。
她垂眸，睫毛在皮肤下投下一小片剪影，像振翅的脆弱蝴蝶般扇动。
尤利娅背着戴维离开。
魔王没想到自己解释一番，尤利娅居然置若罔闻。她怎么敢的？一时间他产生一种类似气恼的情绪。
不仅仅是生气，更是恼怒。
尤利娅来到使团入住的宫殿，有点为难。使团的队伍四面八方地把宫殿守着，她要是直接过去，会不会被他们以为是她杀了戴维？
一片冰冷的衣袍挨着她的腿，她还在奇怪魔王怎么跟上来时，身形一转，来到了宫殿中央。魔王手一挥，戴维的尸体被放到了庭院中央。
两个巡逻的扈从经过尤利娅和魔王，但却像没看见二人一样。他们注意到庭院中央躺着一个人，谨慎地查探。
尤利娅都打算走了，突然听到其中一人说，“戴维吗？他不是向那个女恶魔打探消息去了吗？怎么回事？”
另一人狠狠地踢了他屁股一脚，“小声点！”
被踢的扈从尴尬地挠挠头，突然注意到戴维死了，“这是怎么了？怎么死了？女恶魔杀的吗？狗屎，就知道戴维是个废物，什么都干不好！”
尤利娅去而复返，表情错愕。
同伴死了，第一反应居然是责怪吗？向她打探消息？打探什么消息？
“该死的，不会是和女恶魔在水里翻滚的时候淹死的吧？一点消息都没告诉我们就死了，不愧是恶魔。白痴！废物！除了勾|引别人，整天发青，什么都不会！”
“去禀报吧。”
不一会儿，近臣出来了，他看了眼戴维，眼里闪过浓重的厌恶，“让狼人吃了他。”
尤利娅的眼神越来越暗。
戴维是受了他们的吩咐才故意接近自己的，他打探的都是魔王的消息。尤利娅仍旧悲伤，但悲伤里掺杂了些别的情感。
魔王突然在她头顶，重重地哼了声。
他在嘲笑自己，尤利娅更加无精打采，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间。
庭院里恢复了平静，那两个扈从换班，两人勾肩搭背地，朝湖泊走去。
尤利娅想回去，但是魔王不让。他抓着自己的肩膀，瞬间来到湖泊边上。
他到底想干嘛！想证明她错了吗？
尤利娅吸了一口气，他要道歉她就给他一个道歉。
不料耳边响起□□声，两个扈从居然对着她的伞菇撒尿！
尤利娅什么伤春悲秋的心情都没有了，那可是她的食物！她跑过去想制止他们，魔王比她更快，指尖弹出一缕魔力，两个人被一股大风齐齐吹倒，尿撒了自己一身。
他们看不到尤利娅和魔王，只能感慨魔宫果然奇怪。
“听说魔王也是魅魔，和戴维一样。”
“我也听过，嘿嘿嘿。”一个扈从脸上流露着猥琐的笑容，他搓了搓手，双股做了一个前顶的姿势，“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都来者不拒。听说每隔几天他都要举办大型宴会，在宴会上……”
另一人心领神会，嘴里也跟着发出一连串下流的笑声。
“说不定明天见到你，魔王就要扒掉你的衣服不让你走呢！”
“听说恶魔的屁|眼通往地狱，你惨了，你要到地狱去了！”
“啊？”那人假装害怕地抱紧自己，“那我把他喂得饱饱的，应该可以了吧？哈哈哈哈！”
“万一不够呢！毕竟他是魔王啊！可比戴维厉害多了！三百人都不够！”
“那就拉屎吧！让魔王吃个饱！”
“哈哈哈哈！要是人不够，就把我们的马儿拉来，马粪可比人拉的多多了！”
“也就只能想想了，明天还有正事啊。”
“真可惜。”
尤利娅瞳孔震颤，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不是说魔王是西境的守护者吗？那天在市集上，每个人流露出的都是虔诚狂热的模样，为自己能参加魔王的宴会而感到庆幸。
那为什么……为什么这群人敢如此议论魔王？
他是魔王不是吗？
虽然尤利娅也不觉得魔王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人，但她所处的环境每一个人都很十分尊敬魔王。潜意识里她也觉得魔王的尊严神圣不可侵犯。
今天这一番话完全颠覆了她的见识，原来在西境，其实也有人是这么想魔王的吗？
两个扈从嘴里说着污言秽语，尤利娅都听不下去了，光是听着描述，她就觉得恶心。看着二人，她的目光跟看死人无异了。
这两个人肯定要惨了，魔王非得把他们的皮扒下来不可。
她连忙去看魔王的脸色。
魔王的反应更是让她大吃一惊！
夜色下，他居然面无表情地听完那两个人的侮辱。
不，也不算是面无表情吧。
第一次见面时他的小脸一直微微皱着，给人的感觉无辜柔弱，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拯救他。这一次也差不多，他听完后一言不发地坐在秋千上。
水边雾气浓郁，他把触手全部收起来，没有穿鞋子。
冰冷的肤色如同精致脆弱的陶瓷，他低着头，黑色卷发遮住他的大部分表情。
莫名的情绪在尤利娅心里泛滥，她咬着下唇，打破平静，“你不生气吗？”
魔王剔透的绿眸像交织的晶体，亮着淡淡的微光。
“为什么要生气？”他说，“我听过很多次。”
尤利娅不解：“为什么不生气？”她委婉道：“你的脾性好到能容忍别人侮辱你吗？”
魔王淡淡讽道：“如果我把他们杀了，你又要质问我为什么杀他们了。”
尤利娅无言以对。她对魔王抱有偏见，所以的确会问出那种话。
“我觉得，在杀人和不杀人之间有一个极大的缓冲地带。陛下，你不一定要杀掉他们，可以稍作惩戒。”
“噢？你说？我一定按照尤利娅小姐的方法去做。”
他又在讽刺自己，明明她没有恶意！
尤利娅抿着唇，兀自生气。不过她心头始终萦绕着那句“很多人说过。”
高高在上的魔王，因为魅魔的身份，又被子民视作蝼蚁，用最下流的话侮辱。而他，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这二者之间强烈的反差让尤利娅好奇，“你是发现杀不过来了，所以才不管这些言论了吗？”
一幕幕记忆涌现，魔王把回忆压在心底，无所谓地说：“你昨晚看的书里不都写着吗？魅魔，最下贱的恶魔种族。控制不了自己，只想要吸食别人的灵魂，堕入**深渊。从小到大，这些言论我都听习惯了。”
他无聊地荡着秋千，表情是那么平静。
但是尤利娅觉得，不该如此。
他不可能这么平静，甚至到了麻木的程度。
她也是恶魔，如果别人用最下贱的话来骂她，她一定是要反击回去的。但是这里的生物……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就连教科书里也这么写。他们的自我认知还未开发，就被他人贴上标签。
尤利娅叹了口气，她不可能鼓励魔王去反抗去杀人，但是看着他这么平静地接受一切负面评价，心里居然有些不是滋味。
她想到上次在大街上被贩卖的奴隶，那个恶魔是在培育厂里专门被培育出来的，一出生就注定了自己的命运是被卖掉。但是这一切又是因为当年的恶魔奴役人类，人族也曾经大批量地消亡过。
尤利娅想到上辈子的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对于人族，对于恶魔，她都没有资格置喙。
魔王突然捏着她的脸，使劲地捏了一下，像是泄恨。尤利娅痛得惊呼，语气不自觉地糟糕：“干吗？”
“你不会是在可怜我吧？”魔王睨着她。
尤利娅揉着自己的脸：“怎么可能啊，你想多了！”
真是的，她果真是脑子不清醒了。
尤利娅眨眨眼，“魔王陛下，晚安，我困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但是魔王总记得刚刚尤利娅对自己发火的事。他抓住尤利娅的一片衣角，阻拦她的去路，“过来推我，我要荡秋千。”
尤利娅愁眉苦脸地站到他背后，她困倦不已，大半夜居然还要打工。
她心里生闷气，两只手按着魔王的背使劲推了一下。
居然推不动。
魔王的背就跟钢铁一样坚硬，他坐在木板上，纹丝不动。
尤利娅觉得他是故意的，于是两只手的指缝里亮起绿光，她用魔力使劲推了魔王一下。
魔王被推起来，这一下尤利娅用的力气很大，所以魔王飞得很高。
尤利娅满意地看着成果，不料她笑得太高兴，一时没注意魔王已经荡回来了。
他的后背直直地撞上尤利娅的脑袋，她痛呼出声，被撞得仰面倒下。
脑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应声而碎。
她摸了一下额头，顿时大哭出声。居然是她的犄角，不是全部断掉，而是从中间开裂，断口处呈撕裂状。
没有流血，但是尤利娅觉得好痛。
犄角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心理阴影。如果全断了还好，但是现在断掉一半，她就感觉是手臂断了一半，变成了残肢。
魔王坐在秋千上沉默了片刻。
尤利娅哭得太大声了，他触手卷住尤利娅，把她卷到自己面前，一只手握住她的犄角。
尤利娅想起了被魔王支配的恐惧，大力挣扎，在触手里扭来扭去。
触手重重地拍了下她的屁股，“别动！”
尤利娅怎么可能不动，这人又要拔她的恶魔角！
只听“啵”的清脆一声，尤利娅惨叫。魔王把断掉的角拔了下来，嫌弃地扔给她，“有这么痛吗？”
这次拔的爽快利落，尤利娅居然也没有感觉有多大的疼痛。她摸了摸额头，问道：“流血了吗？”
魔王无奈地：“没有，一点伤口都没有。”
尤利娅不信，跑到湖泊边上照镜子，果然一滴血都没有，那上次自己怎么流了那么多的血？果然那次他是在折磨自己吧？
尤利娅心情微妙，但是一摸脑袋，魔王居然没有催动她的犄角长出来……
她心里窃喜，这样她以后出门就不用戴帽子了！
希望魔王永远别想起来。
她可怜兮兮地问：“陛下，你还要我帮你推秋千吗？”
魔王面色沉沉，眼瞳里流动着令人窒息的目光。
好吧，看样子是要了。尤利娅想绕到魔王背后，顺手扶了一下绳子。
魔王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他出声制止道：“算了，你先回去。”
尤利娅几乎忍不住嘴角的笑容，“好的陛下！”
就在她兴冲冲地要离开时，魔王又叫住了她。
尤利娅：“……”有话快说。
“为什么换了称呼？”魔王问道。
尤利娅以前都是叫他“大人”，从维克多那儿遵循下来的口头习惯。“大家都叫您陛下。”她谦恭道：“我要和他们一样。”
魔王沉默了一会儿，“不要叫我这个称呼。”
“好的大人。”尤利娅从善如流。
魔王皱眉，“也不要叫我大人。”
不叫陛下，不叫大人，“那我该叫你什么？”尤利娅的小脸透露着一点茫然和好奇。
“叫我的名字，就像那天一样。”
尤利娅还在奇怪“那天”是“哪天”，正打算虚心请教一番，没想到魔王居然“砰”地一下化为黑雾消失了。
跑这么快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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