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安是收到了中央魔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之后，才知道自己恋家的。
他明白学习魔法是一条光荣灿烂的道路，他应该高兴。家里所有人洋溢着笑脸恭喜他。他们急吼吼地为诺安的行李出谋划策，又催促他早日出发。
在欢声笑语中间，他的心情始终有点异样。
他以为莱柠明白。
在紫薇花下，少女问他借六个银币。
他的心带着隐秘的期待跳动了一下。
他期待莱柠能够收到录取通知书，这样就终于有一个人能明白，也只有她能明白，他即将要离开小镇时对于这里的留恋之情。
他期待着莱柠与他感同身受。
但是她没有，她只有难以掩饰的快乐。离开小镇时没有一丝眷恋，遥远的路途中没有一丝惆怅。
甚至对鲁娜阿姨来给她送别时，她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诺安瞥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莱柠，她正乖乖巧巧地坐着，亚麻色头发披散在肩头，好像在思考。
他垂眸喝了一口蜂蜜水，忽然想起来。
莱柠没有家人，她的母亲早已去世。莱柠和他不同，她一直是一个人。
诺安的睫毛颤了一下。
莱柠注意到诺安握着杯把的手指用力，指节突出，微微泛白。
莱柠视线上移，诺安背着月光，眉头微微蹙起，碧蓝色的眼眸像水波潋滟的湖面。
莱柠头皮发麻。
糟糕！他不会真的会哭出来吧！
莱柠脑补了一下他簌簌掉眼泪的样子，慌张得满头大汗。
诺安看着她瞪大眼睛、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有一点难以言喻的酸涩。
明明她才是那个更应该伤感的人，拮据奔波的生活，收到录取通知书却没有家人可以分享喜悦。
但莱柠却在为他的这一点情绪而慌张。
“算了。”诺安垂下眼说。
他不应该这样，不应该让莱柠因为他而破坏难得的喜悦。
莱柠看向他，目光微微疑惑。诺安的情绪变化似乎有点快，让她摸不着头脑。
不过如果诺安不想说，莱柠也就不追问了，只是补充：“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你直接告诉我就行，我会很高兴帮你的。”
诺安是帮她支付测验费用的恩人嘛，不过这么说好像很自大一样。
莱柠总是不太擅长把话说得很圆满。
诺安碧蓝色的湖水一样眼眸又望过来。
莱柠下意识挺直的背脊。
是公主吗？莱柠莫名其妙地想，而她自己的被等待着读出宣言的骑士。
“我发誓！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莱柠的语气郑重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同时看到诺安讶异的面庞。
在夜色里，少女浅褐色的眼睛明亮夺目。
诺安的心又带着隐秘的期待跳动了一下。
他又想说了。
或者说，他期待着能得到莱柠的安慰。
窗边有点微风，但是马车里仍旧有些闷热。
莱柠发现诺安的杯子快空了，就转身去拿水壶想给他续水。
诺安带在马车上的水壶是个魔法装置，洁净的水能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淌出来。莱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诺安和他的家人可能是小镇上除了她之外最熟悉魔法的人。
诺安看着水柱注入到他的杯子，半片带皮的金桔片在杯子里涌动。莱柠的半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在他眼前。
“我只是害怕孤独。”诺安说。
莱柠的动作顿了顿。
等等，一上来就是这么靠近内心的话题吗？
莱柠匆匆忙忙放下水壶，摆出“我正在认真听”的姿态。
诺安抿了一口水，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微微滑动。他能感受到莱柠的视线，但在此刻他却只是别开脸，没有与她对视。
莱柠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到他浅色的眼睫投下月光的阴影。
不过既然已经开口，后面的内容就轻松很多。
“魔法的诞生地、繁荣的中央之都，出生偏远一隅的我，能被那里接纳吗？出生中央之都的同学和老师会看轻和嘲笑我吗？”
诺安的耳朵有些发烫。
他闭了闭眼睛，声音很轻：“在那里，我不认识任何一个人。”
莱柠身体前倾，听着他诉说自己的隐忧，原来他这些天都在想这些。
她仿佛看见高耸的魔法之门朝他打开一道缝隙，还没来得及窥见里面瑰丽的景象，就被大门上繁复炫目的花纹震慑。
“大家都会喜欢你的！”莱柠笃定地说。为人友好、惹人喜爱、大有可为的诺安，怎么会这么想呢？
“你很快就会交到新的朋友，你也可以随时给家里人写信。”
诺安垂下眼，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道理我都懂……”
诺安的话语突兀地停下。
莱柠靠得更近，他闻到了另一重金桔柠檬水的清新甜香。手背上的柔软触感让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少女的掌心贴上他腕骨，手背感受到她柔软的指腹上的茧子，是在面包店工作时留下的吗？
莱柠感受到诺安的手臂变得僵硬，或许他整个人都变得紧绷，好像不适应这种触碰。
莱柠也有些紧张，她抿紧嘴唇，另一只手还干巴僵硬地捏着杯子。
但是害怕孤独的人就是要用肢体接触来安慰啊，就像她曾无数次拥抱流泪的母亲。
她小心翼翼地上前，指尖挤进他微微蜷起的手指指缝，最终完全握住他的手，稍稍用力。
诺安感受到少女掌心的温度，让他整个人都有点发热，在这个夏日的郊外的夜晚，不太宽敞的马车车厢里。
少女微微低头。过近的距离，莱柠额前的发丝似乎因为他的呼吸微微拂动。
他垂下目光，看向莱柠视线的落点。
两人交叠的手。
“别担心了。”莱柠说，
“我会在你身边。”
诺安的目光顿了顿，他好像才意识到此行并非孤身一人。
诺安终于弯起眼睛，对近在咫尺的少女露出笑容。灿烂的金发，碧蓝色的眼眸像是天气晴好时碧波闪动的湖面。
简直云开见日。
————
提布图城是离他们的小镇最近的拥有魔法传送阵的城市。即便如此，这里也只是一座小城，要去中央之都必须通过奥罗拉黄金城中转。
尽管他们早就听说传送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是开学在即，他们并不想在这里逗留，只是想尽快到魔法学院报道。
按照计划，他们会在下午到达提布图城，但实际到达的时候已经快入夜，雇佣的马车离开了，莱柠才发现诺安的行李是三个手提箱。
“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莱柠问。
她自己只带了一个布包，里面有两身衣服和仅有的几枚铜币。非常可惜，为了轻装简行，她并没有把母亲留给她的那些精巧的魔法装置带在身边。
“一点都不多。”诺安自己一手提起一个，问她，“能帮我提其中一个吗？非常感谢。这个最轻。”
莱柠当然愿意帮忙，她提起诺安所指的那个手提箱。
莱柠：！
好轻？就好像什么也没装。
她惊讶地把箱子拎起来看看，猜测：“这是魔法装置吗？”
“是的，”诺安笑眯眯的，“父亲在搬来小镇的时候，曾经从别的地方购买了很多魔法装置。”
莱柠瞥了他一眼。
是错觉吗？昨天晚上之后，她能感受到诺安对她说话的语气，似乎微妙地变亲昵了一些。
他们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在入住旅店时向老板打听了传送广场的营业时间。
于是他们约在第二天七点碰面，就各自回房歇息。
当然，莱柠几乎一夜未睡。要知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明天就能通过两次传送阵到达中央魔法学院，那是她的梦中之地！
第二天，莱柠唯一随身携带的魔法装置——一个金色的怀表，提醒她起床。
她从床上坐起来，闭着眼，脑袋嗡嗡作响。
她怀疑自己才睡了两个小时，当然前一天晚上在马车里也是。
她胡乱地扒拉头发，半眯着眼收拾东西，像游魂一样出了房门。
离七点还差几分钟，莱柠一出门就看见一个金发蓝眼的少年站在那里，和一个女性旅人说话。
莱柠上去两步，听到他语气友好地说：“很抱歉帮不了你，我也是昨天才来到这个城市，或许旅店老板能为你找到合适的导游。”
和莱柠不同，诺安一副光彩照人的样子，金发灿烂得莱柠睁不开眼。
她揉揉眼睛，掌心用力搓了搓脸，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注意到她出门的动静，诺安朝她走过来。他微微侧了一下头，对她露出笑容。
“早安，莱柠。”他的声音像是悦耳的流水，“看来你昨晚休息得不太好？”
“早安……”莱柠困倦迟钝地想，看来他昨晚没有咬手帕哭兮兮。
她慢吞吞想起了自己今天要做的事，瞬间支棱起来。
她睁大眼睛，握住拳头，精神百倍：“我们快出发吧！”
但是事情没有他们想象的顺利。
传送阵广场外，穿着各色服装、戴着帽子或提着箱子的旅人茫然又焦急。有人原地等待，也有人神色匆忙地离开。
“传送阵故障了。”售票的工作人员这么说。
莱柠和诺安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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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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