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莫不是记岔了事情?他分明一直在屋里头睡着,未曾出门过啊。”
“啊……是么。”他闻言一怔,大拇指用力将太阳穴按按,努力回想终归一无所得,片刻他才茫茫然说出句,“罢了,兴许是记错了。近些日子,总是连着记不清事。”
“老了老了……”
时间流转不休,继续向前奔腾。
流云聚拢又散,丛花盛放又枯。
……已经,过了二百二十三年了。
罪都城中。
冷风呼啦啦地穿堂而过,带起连片木窗牵动的老旧“咯吱”声。
似乎可以一眼望穿般,这城,大胆猜测,竟是空无一人。
唯一可看见的活物,是眼泛红光的老鼠,吱吱吱地啃着木板磨着牙,然后细细叫着跑过,留下诡异的余音。
在主城区附近一处木屋,周身似有黑雾缭绕。
那黑雾不多不少,是刚好能够将木屋里的景象拢住,不让外人觉察的程度。
那里头锁了个年轻的男子。
细细看去,他的样貌与魏离大为相似。
然而,与魏离相比,他的容貌则更加漂亮,也更加阴邪。
因太久太久不见日光,他的肤色苍白得和死人有得一拼。
他着一身墨衣,漆黑的衣摆宛若花开般舒展蔓延,上面绣有猩红的彼岸花,绵延衣摆灼灼而开,邪气至极,又诡艳至极。
同魏离一般的姿态,他的双足、双腕也都被铁链死死锁住,一点空隙不留,脱逃不能。
他衣摆那些鲜红纹路似有生命,一点一点执着地向铁链延伸,看那架势,似乎要解救他一般。
青年倏然睁开了眼。
那地方阴霾遍布,死气沉沉,一双本该是死人的眼睛却出现在了活人身上。
青年慢慢眨眼,那深刻的阴冷才慢慢褪去。
他适应地动动手指,嗓音嘶哑地说:“阵,收。”
呼——
那些铁链、黑雾全都消失不见了。
可是,由于他维持这个半跪于地的姿势已有数百年,因此铁链消失的瞬间,他起身差点直接扑街。
离衍:“……”
离衍无声叹出气,索性直接盘腿坐在张石桌上,托着腮,神情漠然地等着来人。
“主子,”久影匆匆赶来,恭敬的呈上一个墨色发冠和条猩红色的发带。
离衍垂眸,慢条斯理地拿过拢发打理,边漫不经心地问他:“近况如何?”
久影迟疑会儿,才说:“基本正常。”
“呵。”离衍不明意味地呵出一身笑,眉目弯开笑着瞧他,一字一字咬过轻声问他,“什么叫基本?”
离衍虽是在笑,但那笑容里蕴含的危险和森然仍旧清晰可辨。
虽说久影跟着离衍度过非常长的光阴,但每次听见他用这种无比轻淡的语气说话时,心底都会有阵寒意爬过,然后是无奈。
久影无声叹气,果断道:“正常!”
良久,离衍才应了个“嗯”字,望着朦胧不见轮廓的山出了会儿神,才起身舒展筋骨,漠然地推门而出。
同一时刻,那座他曾经待过的木屋便轰然碎裂,化为齑粉。
离衍一步一步闲闲走过这城,猩红色花纹时明时灭,似乎要破衣而出灼灼绽放般。
而离衍身后,空无一人。
离衍从墨色袍袖中伸出苍白细瘦的指尖,其上有黑气聚拢扩张成规则形状。
——是张狰狞的鬼面。
离衍沉默低眸瞧着,抬手覆上他的脸。
再转瞬间,离衍已至罪都城核心区域。
——墨区
换而言之,是他处事和居住的地方。
离衍目不斜视地穿行而过声声“离衍墨者”,直到听闻一声明显是为女子嗓音的“离衍墨者”才猝然止步。
天地中,有三种角色,分别是仙者、墨者和散者。
仙者赠予凡尘中人福运和势道,墨者收集和净化故去之人的怨气和罪气,而散者则将经过墨者处理过渡成无害的罪气化作福运和势道转给仙者。
仙者中又分两类,为玄仙者和雪仙者。
两者区别是为人品行。
多为善,为雪仙者;多为恶,为玄仙者。
此却由上级裁定。
仙者相较于墨者、散者人际关系更为复杂,网挨着网,时不时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效。
并且其中还有条颇为有趣的鄙视链。
墨者、散者之流鄙视仙者人多,尽是些没用的累赘,增加财政负担。
仙者们则鄙视他们人太少,办事效率奇低无比。
但也有传言说,墨者、散者地位超然是因从古至今他们的领导者从未变过。
墨者主子真名不详,有个“花名”叫做离衍。
但散者却是连花名都不知。
离衍是墨者,然他下属似乎并未招过女子?
……女子怎么会在这儿?
离衍蒙了会儿,遂想起什么,直接掠过怯怯望着他的女子,目光直接钉在名墨卫上。
主要是那墨卫眼神要避不避躲躲闪闪的,太好抓了。
离衍注视他一会儿,倏然凤眸弯着笑开了。
他将袍袖装装样子一整,闲庭信步地往他方向走,“哒”的一声响立定在他面前,清冽嗓音染着笑,八卦一样的语气:“哎哎,你跟这漂亮女人搭着不错啊,挺有夫妻相的?”
离衍袍角那猩红花纹闪烁。
那人唰的冷汗就下来了。
他没来得及说任何话语,眼睁睁地望着离衍朝那娇俏女子去了。
只见离衍低眉垂目,单单只看凤眸,就猜着是个干净温柔的好模样,笑吟吟地与那女子旁若无人地聊了半天。
那人心都凉了半截。
离衍微歪着头,凑过身去听她亲昵的耳语,又探出苍白又骨节分明的手去,似要抚摸般的动作。
——下一刻,离衍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拧过她纤弱的脖颈,“喀”的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响。
“——大人!”
那墨卫吓得连离衍墨者都没喊,直接给他跪了,行了个大礼。
离衍施施然地松手,任由那女子死不瞑目地死盯着他,任由她身体直接跌落于地,沾染尘埃污秽。
离衍甚至还有闲心,像打量某种贵重玩物般,盯着自己杀过人的指尖看了会儿,像猝然于美梦中惊醒般,才循声望过去。
虽然离衍还是在笑,但笑容中逢场作戏让人放松警惕的温柔已然不见,只剩完全的阴冷萧杀。
离衍沉沉舒出口气,抬眼笑望向对方,瞧见对方眼中明显的惊惧,笑容更深了些。
离衍还是笑盈盈的:“你还想说什么,我的手下?”
话音落下,周围森冷的压迫感又沉重,墨卫迎着离衍不掩杀意的笑容,积藏于心底很久的不甘不满被他生杀予夺的傲慢姿态彻底点燃爆发。
“你到底凭什么,离衍?!”
那墨卫将突然被吼蒙的离衍狠狠一推,眼底血红。
“什么凭什么?”
离衍立好,定定望着他问出一句。
“凭什么你可以想杀人就杀人,想几时来就几时来,几乎什么都没怎么做过就可以得到所有?!权利、力量……!!!”
离衍掩于袍袖的手猛地紧握成拳,青筋都爆起。
总是这样,越是动怒,离衍就越是克制得要死。
明明心底无不叫嚣着要将这人碎尸万段粉身碎骨让他永不超生为人,明明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种能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手段,离衍面上竟然还是在笑着的。
……他……他们……到底懂他些什么?!
天下道义、人情冷暖、片面之词等等,为什么能决定一个人何去何从?!
以上万般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声浅浅的轻笑,离衍笑开逼近他,傲慢而轻蔑地挑高那脑热一声吼的墨卫,遂不留力度地将他下巴给掰脱臼,再狠狠一拳砸在那人小腹上,直接砸出个人形坑。
那声之大,震得其余墨卫不由别开眼。
那出言挑衅的墨卫几乎没有知觉,脑袋轰隆作响,恍惚中竟不知发生了什么,又被人力度轻柔地扶起。
在离衍盛怒状态下,还能有人勇敢拉他一把,他其实是很感谢的。
故,他努力睁眼,动了动嘴巴,待视线清晰后,“非常感谢”四个字就哽死在喉咙里了。
扶他的人……是离衍——!
心神俱震下,墨卫直接骇得一口血喷出来,呼吸明显因为恐惧颤抖着,旁边女尸直勾勾的凝视似乎也变得可感,他说不出什么了,“离衍……离衍……你要做什么……啊?”
“杀我,你会违反禁律,遭报应的……”
离衍听着他断断续续地威胁自己,用指尖如情人般描摹着他脸颊轮廓,满意地看见对方因恐惧而陡然瞪大的眼,笑了,“哎,这时候怎么又想起我杀人违背禁律了?先前你不还说我想杀人就杀人么,口怎改的这般快?”
那墨卫猛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霎白。
“原来你与那仙者早有勾结……说吧,漏了多少消息给对方?”
“……”
离衍看着对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笑吟吟地赞道:“知道么,其实我最喜欢你们这种了,明明底牌都遭我掀了个干净,却还是盲目地高估自己的耐受力。”
“……我最喜欢,这种了。”
“不过你身上罪意已经淡了很多,记忆怕是也缺了不少。办正事前,先让你回溯下记忆,做个心理准备。”
那墨卫再次清醒过来,眼睛中充斥着极度的恐惧和呆滞。
他喃喃:“……我说……我都说……”
离衍笑容更深,他不在意地用指尖怜惜地抚过他被冷汗浸透的脸,嗓音带着危险的笑,柔声说:“还没完呢,你且忍忍……”
折腾他好几天,那人受不住,罪意竟散干净了,去转生了。
“主子,又送走一个?”久影问。
离衍默然,出神地望着某个点,片刻,他才偏过头回他:“是啊。”
“又少了个人……去敛尸吧。”
离衍来到那死不瞑目的女子前,漠然地注视会儿,用罪气将那女子身躯全部包裹,察觉到什么,从她里面掏出个发亮的小玩意儿,唇一勾,手指往里收收。
罪意迅速侵占反噬。
“分身术啊……成功了。”
离衍微笑,五指握成拳,“啪”的一声将那东西捏碎,手一抖将亮粉落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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