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两个字啊?”稚嫩嗓音又追问。
离衍莫名垂眸笑着,说:“庄周梦蝶的庄,万物微渺的渺,是谓庄渺。”
少女想了想说:“哥哥,你父母是不是不太喜欢你,虽然我不是很能理解,但这名字感觉怪怪的,没有一点祝福你幸福安康、前程似锦的意思。”
“……或许是吧。”
离衍只是笑笑,想了想还是决定直白暗示:“你问这些干什么?……难不成?”
或许是身处村庄的缘故,女孩总是要更大胆些。
她脸一红,坚定说:“是的,我想问问哥哥你有没有心上人。如果有……”
离衍猜到了,但没想到少女这么直率,忍不住笑开。
他的长相本就漂亮惊艳,笑开更是有满室生春之感,让少女看得直接脸爆红。
离衍叹气,因为无法做其他动作,只得探出手,像长辈似的抚了抚她的发髻,低声说:“我不配你的。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污秽、血腥、残忍而暴戾,你会害怕那样的我……”
离衍出神片刻又平静地续:“甚至远离、憎厌我,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少女听得愣怔,未来得及出言,又见着离衍像没事人一笑,调侃地提醒:“不过小明珠,身为一个女孩子,对待生人要矜持,不可以随随便便对着他直勾勾地看,也不能随随便便地与他搭话,要不然长大后会认为不守妇道,听见没有?”
少女被训得转移话题,但又想起另一个点,不解地问:“为什么叫我明珠,我名字里没这两个字吧?”
“哦,那个啊。”离衍从从容容地接话,弯着凤眸又笑着说,“你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我这样喊不行么?”
少女说不出话,只能笑笑,嬉闹着跑远了。
是夜。
离衍头枕在交叠的手上,灰色外衫垫在身下,支棱着腿架着,睁着凤眸,眸色漆黑地望着深色的屋顶,辨不出他在思索或是追忆什么。
听着屋外长风掠过林梢的轻响,听着人家于梦中均匀安然的呼吸声,离衍侧了身子,也慢慢阖了眸子,沉入了梦里。
三天时间转瞬即过。
在这三天中,离衍生活过得挺多姿多彩的。
他帮着妇人纺织,尽管刚开始他笨手笨脚,险些弄断一条布料,但结果算是好的,帮着妇人减轻了一些些负担。
他帮着少女开蒙,领着她读了些书,闲暇时也给她讲了些趣闻。
他也帮着除些作物的虫子,洒洒水。
“庄渺哥哥,下次也记着来啊。”
少女望着垂眸浅笑的离衍,干净的眸子再无怀春之意,余留对年长者的孺慕。
离衍出着事务,也没怎么换衣裳,只是他袍角似有银灰色云纹浮现。
离衍懒散地打了个呵欠,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水墨山景折扇,边沿着路走,边百无聊赖地展开又合起,合起又展开。
久影跟在离衍身后,尽职尽责地拿着卷轴比划,抬头看见什么,低声说:“到了,主子。”
离衍唰地将折扇合拢,漠然垂目顷刻换上眉眼染笑,他拦下一位收工正欲归家的农人,笑着问:“大伯,这王路镇有没人家多些卧房,我想歇一两个晚上,价格好商量。”
那农人眼睛转了转,也是笑开说:“我家里边倒是有空着的,您二位如若不嫌弃,那就跟着来吧。”
离衍注意到农人一闪而过的贪婪,唇边笑意愈深。
两人跟着农人慢悠慢悠地来到他住处,推门而入,发现这房子的布局一目了然。
意料之中,根本没有多余的卧房!
久影余光瞥见离衍草草扫了眼就开始笑,心中叹息。
基本上,每次他们出事务,主子都是那一套万年不变的说辞(具体请见上文),每次都是很大概率根本没有多余的。
因为人总是贪财且善于抓住难得的机会的。
……也有可能主子以前得罪过仙者,运道太差,总是遇见良心没有发现的人类。
虽说主子被骗出于禁律也不会拿他们如何,但……丢人现眼必不可少就是了。
久影默默地瞅了眼尚不知多久要大祸临头但还在美梦里喜滋滋地数钱的农人,眼神饱含同情怜悯。
久影也是匆匆扫过一眼,愕然发现这唯一且只有一张床的卧房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久影把快要脱口而出的脏话给咽回去。
再细细看去,久影不自觉地咬了牙关,眸子尽可能自然地偏过去,不和那人正常探究的眼神对上。
他不能说话,一是知晓那人耳里极敏怕顷刻分晓些事情,二是怕漏出些不该漏出来的东西。
关键是,他也不太敢大喇喇扯离衍衣摆,又怕自己手给废了。
思及此处,久影脸都绿了。
他心一横,只得饱含千万心绪地念了句:“大人。”
天知道久影那刻多想主子跟自己有心电感应,能马上理解简简单单两个字背后,是他迂回百转的思绪和感情。
可是,离衍就是离衍,他,郎心似铁,非但没跟他在同一频道上,还带了点疑问并用看傻子的眼神瞟他,无情地问:“你怎么了,染上风寒鼻音了?”
久影:“……”
久影:“……没有,多谢主子挂怀。”
算了,久影注视着离衍毫不知情便一脚踏进房间的背影,暗暗想到,天上地下,总会遇到,只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
久影快速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换上一张和离衍学的波澜不惊平静脸,低着头踩着离衍影子跟进去。
谁曾想,他在离衍身后当个背景板还没半盏茶的功夫,那人便望过来,试探着笑着问句:“——黑衣?”
久影几不可察地身子僵住。
离衍闻声便笑,上前半步有意无意将久影遮住,笑盈盈地望着对面的年轻人,挑着眉问:“这位兄台,你是在称我……亲弟姓名么?
久影嘴角无声地一抽。
辈分高了呢。
“原来我弟姓名在外头竟是姓黑名衣,呵,用衣裳颜色称呼人家是您那个地方特有的规矩?实在是新奇、新奇啊。”
离衍长身玉立,说着“新奇”二字便抚掌而笑,笑容里藏着毒针,一番话说下来若让寻常人听见定是心里不舒服得紧,十足的嘲讽。
那人被狠狠赏了一道,笑容仍旧不变,望向离衍的眼神看不出掺了假,诚恳地注视他问:“那请问公子,我想知道您兄弟名号,可以么?”
离衍十分无赖地径直越过他,带着久影无礼地倒在榻上,嘻嘻地说:“——我忘了呢。”
“——离衍墨者。”
离衍没循声望过去,只是声音响起时用手挡了下曳曳晃动的烛光,嗓音困顿地问他:“没有礼仪的外来者,你在喊谁的名字啊?”
“良好的交流基础是一切顺利合作的基石。离衍墨者这般作为,不太好吧?”
莫向瞬息间逼过,速度快到久影也来不及反应,森寒剑锋却已然抵上离衍冷白清瘦的颈项。
久影惊呼一声,想起什么又硬生生改口:“大——哥!”
莫向笑意不改地盯过去:“还在演什么呢,离衍墨者?”
虽说明白离衍不会出事,久影还是下意识紧紧盯过去。
离衍漆黑纤长的眼睫微微动了下,从他的角度,可以明晰地观察到他干净沉黑的目光,随后浅浅弯了点弧度。
莫向一直都在注意这莫测年轻人的神色变化,当即见着这浅笑,意识到什么,身形陡退,却根本来不及,便觉腰上一股大力给狠狠掼到地上,直接砸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坑,这还是离衍将地面的承重力度考虑之后的结果。
不过几个呼吸,形势陡转。
离衍随意地将剑锋架在莫向脆弱的颈项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像是威胁,又像是挑衅。
明明生死都不由己了,对峙中,莫向还是愕然地嗅到丝丝清冽冷清的莲香。
莫向呼吸一滞。
然后狼狈地偏头,抿着唇,不再说话了。
莫向不说,离衍倒是说了。
他形状漂亮的凤眸弯着,笑意似真若假,闲散地说:“搞不清楚你们仙者为什么把我们离衍墨者想得这么实诚。难不成你们可以偷梁换柱狸猫换太子,这个太累你和我换换,下回你再换回来的把戏,我们离衍墨者就不能做?怎么可能!”
久影:“……”这次回来主子到底怎么了,性情怎么变那么多,怎么这么活泼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离衍说话的表情太有说服力,久影要不是知道离衍这次是真身出事,他说不准就真信了!
莫向:“……”
莫向呼吸渐缓,怔怔望着距自己咫尺之遥的青年,很难忍住,眼睫轻颤了。
他犹记着方才,抬眼见着这人样貌瞬间的惊悸。
凤眸染笑,举止轻慢,笑意幽然不明深浅。
这位青年给他带来的感觉,熟悉得过分了。
回神后,才会又落寞地发觉,眼前青年与他很难放下的人又有细微差别。
青年人生得更加漂亮绝艳,五官更是深刻,肤色有着温润玉石般的质地。
像是上天垂怜,不知废了多少时间而成的绝作。
莫向几不可察地吸了口气,轻微偏头,低声说:“是我冒昧了,只是……你家大人这么随意,看不起人么。”
久影迅速瞥了离衍一眼,微微咬牙。
莫向是仙者的老大,而离衍那方却随便塞了个不知姓名的喽啰,还被人觉察……
答不好,怎么看都是两方要交恶的节奏。
“啊……”离衍轻笑,眼帘垂落望着他,声调既轻又慢,语带挑衅,漫不经心的很,“我家主子性格傲慢,喜怒无常,我以为这是你们仙者的共识啊。”
莫向抿唇。
这青年行为散漫,修为也试探不出深浅。
虽说他每次开口说话都平和得过分,没有声调陡高,也没有抑扬顿挫地跳脚胡乱指责,但他每次说话结尾的“啊”字也总能勾出一点挑衅且莫名无辜的感觉。
总会带出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不爽感。
意料之外,莫向没有生气,再次抿唇,低声说:“这样啊……我知道了。”
莫向用指尖往外推推剑锋,眼神问询地看离衍,眸子深黑。
离衍倏忽收了剑锋递还给他,起身盘腿坐在床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看莫向低眸收剑,另一只手则把玩着不知哪儿来的飞刃。
莫向冷不丁抬头和离衍冷淡审视的眼神对了个正着,双方都是一愣,莫向则正好瞧着离衍望着他笑开,笑颜温柔地对他说:“公子,你这人做得真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有一说一,久影是真的没眼看。
他家大人一本正经唤“公子”的语气和神情怎么听怎么像在调戏,这勉强算是正常,但后面那句“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听怎么像在喊仆从丫鬟。
再看看莫向问名,尽管目的不怀好意,但礼节还是做到位了的。
莫向闻言只笑,意味不明地瞧着离衍,弯着眉目温声说:“我叫莫向,莫问是非的莫,一路向前的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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