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兹兰恢复通商不久,各国十分欢迎兹兰商人,周国边关关令例行检查之后,特地派个小卒送朝生他们入城,为他们安排住处,末了问是否需要帮他们办落户手续。
寻常百姓去他国游玩或务工并非难事,合法就行,但想在他国落户几乎不可能。
当初叶颜花钱收买商队管事,从齐云偷跑去启国,属于犯罪行为,若非顾长卿私下为她打点,她早吃牢饭去了。不过顾长卿起初并非为了帮叶颜,只因是他的商队带人“偷渡”过来的,若被查到,真追究起来,他这个东家也脱不了干系。
不过,各国为提升经济,对他国商人不但有税收优惠这一政策,也可落户,只是审核标准比较严格。
兹兰才恢复对外通商,商人皆奔赴齐云、启国、波多、南易这四个国家,周国离兹兰虽近,但江湖组织遍地,名声在外,兹兰商人都不敢来,可把周人急坏了。
得知朝生他们并非久驻周国,那名小卒极力劝说他们千万别去其他国家,别国有很多土匪,到处打劫商队,那叫一个防不胜防;周国就不一样了,各路江湖组织在官府都有备案,绝对不敢打商人的主意。
小卒的热情叫人招架不住,朝生只得推说先看看情况。
朝生原打算只在闶城稍作休整,翌日启程前往浔阳,奈何那小卒当天下午又来了,还带来几个老板跟他谈买卖。
“周国人都这么热情吗?”若兰小声问岩客。
岩客不屑地嗤笑道:“买卖若谈成,那小卒可从中抽取好处费,能不热情嘛?”
若兰自幼被囚于冷宫之中,只接触过寥寥几人,未经世事的她如同一张白纸,不通人情世故,难辨善恶是非,权看他人如何在这张白纸上着墨。
朝生不希望她沾染世间污秽,向她输送的都是些积极乐观向上的正面人生观;岩客则以为该让她知晓世道险恶,如此才有自保能力,因此总为她指明人性的阴暗面。
那边在谈生意,这边在窃窃私语。
岩客一本正经传道授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陌生人施以援手,你要学着以心度心,而不是只用眼睛看。”
于是若兰微眯起眼,以一种怀疑的眼神盯着岩客,岩客默默扶额,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若兰努力用心揣度,越想越迷糊,索性明问:“你图我什么?”
岩客扯起一抹假笑:“我图你美若天仙。”
“你撒谎!”
“我图你天真可爱。”
“我不信!”
“好吧,”岩客耸耸肩,“老子不装了,老子图你傻,傻乎乎的,捉弄起来多有趣。”
若兰忍无可忍,四下一环顾,抄起鸡毛掸子抡向岩客,两人一前一后跑了出去。
朝生见怪不怪,淡定地对一脸呆滞的众人道:“舍妹性子活泼,常与家仆打闹,让各位见笑了。”
岩客耳力极佳,跑回来匆匆喊了一句:“我是管家,不是仆人!”
几位老板齐齐摇头,表示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家仆。
由于大赚了一笔,朝生决定临走前去闶城最好的酒楼吃一顿。
下了马车,岩客又一次叮嘱若兰,周国遍地流氓地痞,专抢她这种貌美的妙龄女子,在外定要戴好幕篱。
吓得若兰赶紧拽住纱罗,生怕来阵风吹开了。
等菜时,无所事事的若兰走到窗边往楼下瞧,恰见街道上一男子正把一姑娘摁在地上问服不服,她不由惊呼:“周国男子好凶啊!”下意识拽紧了迎风而动的纱罗。
楼下的男子似听到了,抬头望来,若兰吓得往后缩了缩,撞进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朝生怀里。
朝生伸手扶若兰站稳,冲楼下那男子歉然笑笑,然后展开斗篷为若兰披上,轻声道:“窗口风大,进去坐吧。”
“可是……”若兰心有余悸回头看了一眼窗外,街道上已没了男子和姑娘的身影,她瞬间双眼圆睁,一手哆哆嗦嗦指着楼下,“不见了!那姑娘是、是被……”
岩客见状笑起来,对朝生道:“你就该让这小丫头多多见识世道险恶,否则她总想往外跑。”
“别吓她。”朝生掉头警告一句,温声安慰受惊的若兰,“那位姑娘身手不错,我适才瞧见了,她是自己走掉的,别担心。”
若兰长松一口气,随朝生走回桌边坐下,喝下几口热茶,仍有些惊魂未定。
“齐云也这么乱吗?”
岩客刚说了一个“当”字,朝生情急之下一脚踹过去,却把若兰吓得手一抖,差点没端稳杯子。
雅阁里瞬间响起岩客爽朗的大笑。
若兰冲岩客重重哼一声,挽上朝生的手臂,理直气壮地道:“朝生哥哥会保护我的。”
温暖干燥的手掌覆上她手背,朝生眼含宠溺的笑意。
岩客啧了一声,手伸到若兰面前,脸上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口中却道:“来来来,岩客哥哥的手也给你挽。”
若兰把头一撇,“我不要。”
“要不要?”
“不要!”
“要不要!”
“……要。”
一手挽着一只胳膊,若兰心想,真希望可以一直这样,永远这样……
来到浔阳城,若兰发现这里的治安比闶城好多了,起码没遇到当街打架斗殴的。
她想起小时候,娘亲总拿人牙子和马匪吓唬她,在她印象里,从前的浔阳似乎没这么安宁。
朝生的解释是,此地有个好官,好官有个旧友被某个江湖帮派杀害,好友的孩子也不知被人牙子卖去何处,所以那个好官特别痛恨江湖人士,见一个抓一个。
岩客又开始对若兰进行日常恐吓,世道险恶,人心险恶,站在大街上放眼望去,说不定人牙子就混迹其中。
若兰气得追着他打,引来巡逻的官差询问岩客是否需要帮助。
周国女子多习武,女子当街殴打男子这种事并非没有。
朝生好一通解释,几人才免除去衙门“喝茶”的危机。
他们并未在城里过年,朝生说有位故友在城外有座山庄,邀请他们过去小住。
山庄名为“寄寒山庄”,庄主名叫寄春君,寄寒山庄里里外外种满梅花,足见主人有多爱梅。
若兰最近读的话本比较多,尤为喜看异志怪谈,问寄春君有没有可能是只梅妖。
岩客毫不客气地嘲笑若兰异想天开,让她放平心态,千万别以为寄春君是只俊俏的妖。
见到寄春君后,若兰大失所望。
此人的名字与相貌极其不符,就是个满脸横肉一脸凶相的须冉壮汉,丝毫没有文人气质不说,反倒像个打家劫舍的匪徒。
饶是朝生说人不可貌相,寄春君做的是正经的水上买卖,可每当寄春君笑起来时,若兰总不由自主往朝生身后缩。
于是寄春君冲若兰笑得更狰狞了,还意有所指似地夸若兰细皮嫩肉,像极了话本里食人的妖怪点评猎物的口吻。
谁让岩客一上来就把若兰卖了,当着寄春君的面说这小姑娘误以为他是话本里精怪所化的俊俏郎君。
出了糗的若兰全然忘了害怕,挥起拳头追着岩客打,二人在梅林间追逐穿梭,惊起落英缤纷。
“我滴个乖乖,这小姑娘完全出乎我的想象。”寄春君被这一幕惊掉了下巴,“不过岩客这爱捉弄人的性子倒一点没变。”
朝生收回视线,眸中笑意转瞬之间散去,意有所指地道:“迷途其未远,今是而昨非,寄春君,莫再回顾过往。”
寄春君微微一愣,旋即笑起来,手掌拍上朝生的肩膀,“朝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大老粗一个,听不懂你那些文绉绉的大道理。不过,你最后那句我倒听懂了,你大可放心,我这人没啥大志向,活着足矣。”
“世上已无朝客,”朝生肃着脸纠正他,“唯有朝生。”
话音未落,只见寄春君脸色一变,似突然想起什么,“糟糕!”他猛地转身,冲寒客和若兰所去的方向高声呼喊,“岩客,快回来!那边有机关!”
“朝——”寄春君扭头欲对朝生说什么,可惜一个音节还没发完,身边那个向来处事不惊的人已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
寄春君所谓的机关只是些捉弄人的小把戏,虽不至于伤人性命,但足以让岩客这个高手一身狼狈,尤其是那两大桶泔水,害他一连泡了三回澡,皮肤都搓红了。
由于若兰及时被岩客推出机关范围,倒幸免于难,不过岩客那一下力道过重,导致若兰一头撞在树上,后脑勺肿了个大包,后背也受了点小伤。
即便有惊无险,朝生还是动怒了,罚寄春君与岩客面壁自省,任若兰如何劝说也无济于事。
当夜,若兰因心有担忧辗转难眠,翌日早早起床,打算再去为岩客他们求求情,却在偌大的山庄里迷了路。
她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瞎跑,不知为何竟一个人也遇不到,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下人居住的偏院,无意间听来一段话。
寄春君其实叫寒客,朝生其实叫朝客,朝客是什么“十二客”之首,因此寄春君不敢忤逆朝生。
管家叮嘱他的徒弟务必打起精神,切记小心谨慎,倘若一不留神行差踏错,搞不好直接小命不保。
若兰想不通,分明只是个小意外,何以让朝生动怒至此,未免过于苛责。
还未找着去朝生寝室的路,服侍她的丫鬟倒先寻了过来。
刺骨寒风中,丫鬟一路小跑而来,鼻尖竟沁出细密汗珠,一半急的,一半累的,劝若兰赶紧回房,千万不要为庄主与岩客求情,只差没给她跪下叫小祖宗了。
经此一事,若兰终于意识到自己看人的眼光太过片面。
岩客不止是向导,寄春君不止是正经商人。
朝生也不止是朝生。
并非若兰蠢笨无知,而是一场大病之后,她遗失了许多记忆。
在她现存的记忆里,谨炀和谨嵘尚未出现,那个不小心自墙头摔下来的太子许久没来陪她说话,她不明白自己为何那么难过,那么绝望,绝望到几度想要一死了之。
即便苟延残喘活着,也形同行尸走肉,她的求生意志正一点一点溃散。
就在此时,朝生出现了,带她彻底走出黑暗。
其实换作任何人如此待她,她也一样信任依赖那人,因此哪怕朝生同她认知里的那个人有所出入,也无法动摇她的信任。
何况若兰一直明白,朝生的身份并不简单,否则怎会无惧权势滔天的皇后,轻而易举带她逃离皇宫,逃离兹兰。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若兰进一步认识朝生的同时,也为将来那场悲剧埋下了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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