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小侯爷着人为若兰备了两套男装、一件斗篷、一些干粮。
不过衣裳不大合身,若兰穿着略显臃肿,好在有宽敞的斗篷遮掩,倒也瞧不出来。
伪装自必不可少,若兰仔细拾掇一番,又辣着了小侯爷的眼。
粗眉,黑眼眶,蜡黄的脸蛋点满麻子,红艳艳的厚嘴唇,活像个唱戏的丑角。
“朝颜姑娘,你这未免太……”小侯爷好不容易才把临到嘴边的“丑”字强咽下去,“打眼了。”
丑不忍睹的若兰拉起斗篷兜帽罩住头,一本正经解释:“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我这回的身份是戏班里的戏子。”
得,还真是个唱戏的!
“行吧,我送你去渡口。”
“不敢劳烦公子。”小侯爷比她更打眼,不如她独行。
“我送你一程保险些。”
若兰摇摇头,“实不相瞒,公子的庇护于我而言是负累。”
“姑娘此言何意?”小侯爷原以为这姑娘不愿接受他的帮助,无非是怕连累他,可听这姑娘的意思,怎么反倒像担心受他连累?
当然是因为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顺运客栈,盯着小侯爷的一举一动,奈何这话若兰没法说,只得委婉提醒:“孟公子,世事难料,人心难测,您护卫虽多,但仍须多加提防,切莫轻信他人。”
小侯爷只觉好笑:“这话该由我提醒你才对,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务必多加提防,往后再遇到我这种不分青红皂白软禁你的人,脱身之后该立即报官,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也可以报官,懂吗?”
“报官……”若兰苦笑一下,“有些人生而高高在上,寻常百姓在那些人眼中微如草芥,贱如蝼蚁。”
“姑娘此言差矣,倘若人人如你这般有冤不诉,一味躲避,岂非纵容歹人逞凶,助长歪风邪气,长此以往,奸臣当道,恶霸横行,何来朗朗乾坤?”
“污垢满盈五浊世,何来慈眼视众生?”若兰嗤笑道。
“姑娘不曾行遍天下路,不曾阅尽天下人,你踩过泥泞、遇过坎坷,不代表这世间没有坦途。姑娘尚在碧玉年华,人生路遥,不妨再走走看看。”
“走?我连这小小西岭镇都未必出得去,何况遥遥前路。”若兰垂下眸子,神情有些沮丧,“蝼蚁偷生罢了。”
“微草成片可燎原,蝼蚁结群可溃堤,何况你是人,而非什么蝼蚁草芥,不该任人轻视践踏!”小侯爷越说越愤懑,越想越担忧,一把拽住若兰手腕,“你这么东窜西逃并非长久之计,我还是带你去慎法司报官吧?别怕,别人不敢为你主持公道,我帮你!”
对上小侯爷无比真诚的目光,若兰的眼眶开始发热,泪水渐渐上漫。
她认识的每个人各怀目的,或折辱她,或欺骗她,或利用她,她从无知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从逆来顺受到虚与委蛇,不知不觉,竟也学会了那些曾经为她不齿厌恶的手段。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残酷的现实教会她这些道理。
人若犯己,以牙还牙未尝不可。
然而小侯爷一席话令她幡然醒悟,浊世之中犹存公道,还有愿意主持公道的人。
只可惜,她不配,自她学会欺骗和利用的那一刻起,她便失去了讨要公道的资格。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谨琪之死,她难逃其咎。
“多谢公子好意,不过……”若兰抽回手,后退一步,“我尚不知亲人流落何处,等我找到他们再说吧。”
这并非托辞,若兰早已打定主意,去找阿姊和九哥,哪怕遍寻天下,哪怕穷极一生。
她的亲人只剩阿姊和九哥了,阿姊和九哥是她最后的牵挂,如果连这点牵挂都没了,那这满目疮痍的人世再没什么值得她留恋。
“好吧,我送你去渡口。”生怕这姑娘又推辞,小侯爷板起脸,“不许拒绝!”
却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何事?”小侯爷提高音量问。
“公子,有人托小的捎句口信给您,邀您前往郊外别院赏梅。”门外的店小二道。
“何时?”
“那人并未提及。”
“知道了。”
若兰顺势道:“既然公子有事,就不劳公子送我了。”
“渡口不远,我骑马送你过去,耽搁不了多久。”
“真没这个必要,有公子送行,那些歹人必然不敢动手,但还会悄悄尾随于我,公子护得了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往后的路还得靠我自己走。”
小侯爷犹豫片刻,道:“那我派几个人护送你,直到你彻底安全。”
若兰依旧拒绝:“不用,昨晚动静闹得那么大,那些人暂时不敢在青天白日胡作非为,我上了船,那些人便不好动手了,等我到了临江,应该就安全了。”
临江有个让朝生都忌惮的大人物,想必那些兹兰人不敢在临江造次。
不明真相的小侯爷点头赞同:“也是,那些人在他国地界多少会有所忌惮。你的亲人去了临江?”
“我要去临江乘船去往别处,临江港往来船只无数,码头人山人海,届时我换个装往人堆里一钻,想来脱身不难。”
小侯爷恍然大悟:“我一直想不通,车马比船只快多了,为何你偏要走水路,原来你早有打算,想的还挺周到。”
生怕小侯爷又起疑,若兰赶紧补救:“我家是做买卖的嘛,常常四处进货,我打小听得多了,也就略懂皮毛。”
“看来你还是有些自保能力的,如此我也安心多了,既然你不需要我的庇护,那便祝你一路顺风。”
若兰郑重其事行了一礼:“公子搭救之恩,我理应有所回报,奈何我人微言轻,怕是帮不上公子什么忙,还望公子勿怪。”
小侯爷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况且是我冒犯姑娘在先,权当恩过相抵了。”
“经此一事,我对公子的品性略有了解,公子绝非无端生事之人,况且公子并未真正刁难于我,冒犯谈不上,一场误会罢了。公子有恩于我,我理应有所回报。”
“你这姑娘还挺倔。”小侯爷想了想,“既然你坚持报恩,那便为我预付十日房钱吧,若你手头宽裕,伙食费也一并付了。”
“救命之恩,些许身外之物不足以抵偿。”
小侯爷骇得一连后退几步,“我可不需要你以身相许。”
“公子是在暗示我吗?”小姑娘歪着脑袋问。
“怎么可能!”小侯爷料想这姑娘涉世未深,万万没想到这姑娘无知至此,压低音量说道,“你的兄长不是告诫过你男女有别、一再叮嘱你孤男寡女不可同处一室吗?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
“哪种想法?”
“以身相许啊!”
“这不是你提出来的吗?”
“我……我那是警告你不可以用以身相许这种方式报恩,懂吗?无论欠人多大的恩情,无论对哪个人,你都不可以有这种想法!”
“嗯,我记住了。”顿了顿,若兰又道,“其实家兄未曾告诫我男女授受不亲,也没有叮嘱我孤男寡女不可共处一室,那些都是我从话本里看来的。”
真要命,这姑娘都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她是被放养大的吗,怎么没人管教呢?她的家人也太不负责了!
胡乱腹诽一通,小侯爷终究没忍住,语重心长地道:“少看些话本,多读圣贤书。”
哪知小姑娘又问圣贤书是什么,小侯爷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全然不知从何讲起,而且他这个外男也不适合教姑娘家这些,只好将他所知不多的几本适合女子读的书推荐给小姑娘,小姑娘倒也乖顺,保证一有机会就好好习读圣贤书。
临走前,若兰仍念念不忘要报恩,小侯爷实在无言以对,匆匆丢下一句“你随意”,落荒而逃一般夺门而出。
小小捉弄一下小侯爷的若兰偷乐了一会儿,写了封信,然后离开了顺运客栈。
信是寄给朝生的,大意是小侯爷于她有恩,朝生身为她的奴仆,理应替她偿还这份恩情,如果小侯爷有个三长两短,她会想方设法让信远侯知道兹兰人的所作所为。
报恩可不是随口一说,况且若兰多次指使人戏耍小侯爷,她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钧泽被他家胆大包天的小祖宗惊到无以加复,忍不住劝道:“公子,咱们还是把小祖宗接回来吧,你可不能再惯着那小祖宗了,她都学会拿捏你的把柄威胁你了,还反复威胁!”
他家公子十分淡定:“无妨,事已至此,我本就有打算放弃海中玉,顺手卖个人情给齐云也好,否则齐云与兹兰的关系会进一步恶化。”
“那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不算白忙活,隐患已经埋下,齐云早晚有一场大乱。”
“可小祖宗此时处境堪忧,就算你打定主意给小祖宗所谓的自由,也该挑个恰当时机。”
朝生摇摇头道:“她费尽心机筹谋已久,好不容易才重获自由,我若强行带回她,她怨上加怨,只怕会毫不犹豫杀了我。我死不足惜,可我死了,还有谁护得了她?”
一听后果如此严重,钧泽赶紧改口:“那咱们就静观其变,反正小祖宗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万一小祖宗有难,咱们再顺势救下她,想必她对你的怨念也会减轻不少。”
“去走廊里跪着,跪到午时。”
“为什么?”钧泽理解不能。
朝生淡淡地道:“你太聒噪。”
“明明是你心情不好,拿我撒气……”钧泽边走边嘀咕。
“跪到晚上。”
钧泽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
有人暗中保驾护航,若兰顺利抵达镇外渡口,顺利登船,期间换了几趟船,始终顺顺利利,在水上漂了两日,顺顺利利抵达临江码头。
顺利到不可思议,若兰反而有种不详的预感,她丝毫不敢大意,一口气买了六张次日开往不同目的地的船票,特地进临江城留宿一夜,又购置一些衣物。
第二日出门前好生伪装一番,斗篷几乎裹住全身,斗篷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大丛络腮胡,腰间还别了一把刀!
她这回的身份是前往周国投靠某大帮派的江湖人士。
圣贤书有个屁用,得亏她话本看的多,不然哪懂得这些旁门左道。
若兰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然而,临上船时,她还是被人拦下了,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人——谨嵘太子!
如果小侯爷在场,若兰定会指着谨嵘对小侯爷说:瞧,我没骗你吧,堂堂兹兰国太子殿下,哪怕被我恶语伤了心,依旧对我念念不舍,不远万里,不辞辛苦,亲自来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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