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茫然不解时,云青君站起身,微不可查地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外袍,转身朝着内室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平淡无波的命令:
“跟上。”
尧芄眼眶猛地一热!
这句听了不下千百遍的“跟上”,熟悉得让他心尖发颤,差点当场表演一个猛虎落泪!他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却因为跪久了腿麻,加上心绪激荡,一个踉跄,双手狼狈地撑住了地面。他胡乱地爬起来,也顾不得拍掉身上的灰尘,小跑着跟了上去。
那抹青色的身影并未走远,就在前方几步的回廊转角处,静静地伫立着,仿佛在等他。
尧芄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快步走近,在距离那身影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轻声唤道:
“青君。”
前方的青色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嗯。” 然后便转身,继续引路。
穿过寂静的回廊,绕过一座残荷点缀的庭院,最终来到了府宅最深处、最为安静的一间内室。
青君推开门,示意尧芄进去。室内陈设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空旷,只有最基础的桌椅床榻,多余的装饰一概没有,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清冷。
尧芄心里暗暗咋舌:这么大的屋子,就放这点东西……师父这日子过得,比苦行僧还寡淡啊!真是寂寞空虚冷……
青君随意地抬手指了指桌旁的凳子。尧芄也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动作自然得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他信手捞起桌上的茶壶和茶杯,极其熟练地开始操作:先用第一杯茶细细冲洗了三个杯子,然后微微试了试第二杯茶的温度,眉头微蹙,最后将第三杯温度适中的茶水,稳稳地倒入了第一个洗过的、最干净的茶杯中。
他端起这杯精心“调制”的茶,似乎下意识地就要起身奉上,动作却在半途生生顿住。他盯着茶杯看了两秒,仿佛才意识到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地将它放在了云青君面前的桌面上。
云青君的目光一直落在尧芄的动作上,从冲洗到试温再到最后的放置,未曾移开分毫。直到那杯茶稳稳落在桌面,他那双琉璃般的眼眸才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他没有去碰那杯茶,反而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物,轻轻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唯有剑柄处系着一串艳丽如血的红珠坠饰,在烛光下散发着不祥的光泽。
是那个被莫问杀死的弟子的佩剑!
尧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直直坠入冰窟!
来了!
青君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这把剑,你从何得来?”
尧芄只觉头皮发麻。说出实情?那他和莫问的关系、互换身体的秘密必然暴露!不说?以师父的眼力,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以及倒茶时暴露的习惯,早已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在青君面前,他从来都是透明的!
青君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尧芄低垂的发顶,仿佛能穿透那层皮囊,直视他翻江倒海的内心。见少年沉默不语,他并未催促,只是淡淡地移开视线,似乎准备结束这个话题:“好。”
就在这声“好”落下的瞬间,尧芄猛地抬起了头!
他直视着青君的眼睛,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破釜沉舟的勇气:“捡的!”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剑是我捡的!其他的……” 他顿了顿,眼神异常坚定,“现在不能说。”
清冷的月光透过雕花的木窗棂斜斜洒入,恰好落进少年抬起的眼眸中。那是一双极黑极深的眼睛,月光落入其中,竟似被吞噬了一般,透不出半点光亮,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潭底剧烈地燃烧着。
青君沉默地看着这双眼睛。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他那垂在身侧、被宽大袖袍遮掩的右手,小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他再次开口,依旧是那一个字:
“好。”
悬在头顶的利剑仿佛瞬间消失。尧芄紧绷的双肩猛地垮塌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感觉后背又是一层冷汗。
只见青君抬手,指向内室与外室之间用作隔断的小小空间:“那里有床榻,可作休憩。今夜,你宿在那里。” 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
说完,他不再看尧芄,径直走向里间那张冷硬的床榻,和衣躺下,背影挺拔而孤寂。
尧芄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就……洗洗睡了?但看着那抹已躺下的青色身影,他只好压下满腹疑问,走向那个小小的隔间。
进去一看,他更惊讶了。这小小的隔间竟布置得异常舒适!柔软厚实的床褥,干净蓬松的锦被,角落甚至还有洗漱用的铜盆和布巾,一应俱全。对比外面主卧那冷冰冰的硬板床……尧芄严重怀疑,师父是不是把宅子里所有能让人舒服的东西,都塞进这个小隔间了?
连日来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尧芄张开双臂,把自己重重地摔进那堆软绵绵的被褥里,舒服得呻吟了一声。眼皮子沉重得如同挂了铅块,思绪却还在混乱地打转。
师父说异兽体内没有莫问的气机……那应该是李叔及时出手把人带走了。可李叔说过,解决异兽只有两条路:要么莫问在内部搞定它,要么从外部一击毙命……异兽是被师父从外部轰成渣的,也就是说莫问没搞定……那李叔的突然消失……
尧芄猛地从被子里抬起头,眉头紧锁!
如果李叔救了莫问,师父不可能察觉不到半点气息残留!除非……除非他们瞬间进入了另一个完全隔绝的“境”!只有两境之间的法则排斥,才能彻底隔绝一个人的所有气机!
他坐起身,努力回忆之前的每一个细节。李叔消失到师父出现,中间不过短短十息!这么短的时间,靠身法绝无可能遁走那么远!如果是用了空间传送类的术法,现场必然留下阵法波动或空间涟漪的痕迹!师父不可能察觉不到!
只有瞬间进入另一个“境”这一种可能!
还有异兽那几次诡异的变异……仿佛是被某种外力强行催动……李叔为什么非要把莫问丢进异兽肚子里?要救自己,对李叔来说不过举手之劳……除非,那异兽肚子里,有莫问必须去面对的东西!或者说,有李叔想让他拿到的东西?
难道李叔和莫问,是因为异兽肚子里的某样东西,被困在了另一个境?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尧芄再也坐不住了!李叔虽然是魔族,但几次三番出手相救,这份恩情,他尧芄不能不报!到现在两人都杳无音信,处境定然凶险万分!
他轻手轻脚地探出隔间,侧耳倾听里间。师父的呼吸平稳悠长,已然熟睡。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外室的桌边。
那柄缠绕着人命、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剑,还静静地躺在桌上。
这东西不能留在这里! 尧芄眼神一凛。它就是个祸根,留在师父身边,迟早会引来麻烦!
他伸手,极其小心地握住冰冷的剑柄。就在他拿起剑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桌面上那杯他亲手倒上、却始终无人动过的茶。
茶水早已凉透。
尧芄犹豫了一下,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极其迅速地在茶杯底部凌空虚画了一个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符文。
嗡。
一声极轻微的震动。那杯冷透的茶水,竟缓缓地、重新冒出了氤氲的热气,白雾袅袅上升,在这冰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温暖。
尧芄看着那缕白雾,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起,露出一丝孩子气的、满足的笑容。
他不再停留,握紧手中的黑剑,转身,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灌入,带着深秋的寒意。然而,桌面上那杯茶水的热气,竟丝毫不受寒风影响,依旧固执地、温柔地向上飘散着。
不多时,一片如水般流淌的青色衣角垂落桌旁。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指尖带着冰雪般的微凉。它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感受那茶杯散发出的、不合时宜的暖意。然后,轻轻端起那杯温热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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