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几日过去。两人一路向长江行进,离极乐山已越来越远,少说也隔了两三座城池。
途中也曾遇到过魔教子弟的追捕,但尽是些小打小闹。连淮天赋秉义又从小刻苦,加之行走江湖多年,他早已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武林一流高手见了他尚要掂量再三,这些人自然更不是他的对手。
路上还算安全,但崔莹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预感。她心里明白:魔教没有用全力追杀他们。
这日,他们到了临城。
二人上了一个酒馆用膳。正值正午,酒馆里的人熙熙攘攘,交谈声络易不绝。
“嘿,你可知道了,魔教千金崔莹七日前失踪了,魔教贴了告示四处寻她呢。”隔壁桌几人的谈话传入耳中。
原来竟只过去了七日吗?我总感觉好像已过了很久似的。崔莹暗自想着。
她竟已然习惯于与他朝夕相对的生活了,倒有些忘记了从前无人在身边谈天说地,作画下棋,也无人可调戏一二的无趣生活是怎样的了。她如今想起都觉得难以忍受,也不知自己从前是怎样过过来的。
“那可不,崔天一坏事干尽,终于遭了报应,真是大快人心!”
那一桌围了五六个人,皆是穿短衫的汉子,这时说话的是一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壮年男子。
“都说那崔天一可宝贝他的女儿,竟能让她在极乐峰走失了?”又有一清布衫的男子问,言辞间尽是怀疑。
“谁知道呢。崔天一树敌众多,许是被仇人绑走了。总不能是和郎君私奔了吧。”那人饮了一杯酒,半醉不醉,“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见那告示上画的女子,真真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什么京城第一美人,长安花楼头牌,比起她来全都黯然失色。那姓崔的魔鬼竟然生出这般美的闺女,当真是苍天没开眼。”
“害,金老二,你莫不是想女人想疯了。”就有人哈哈大笑起来,“那妖女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当年可是巧手沾花,单枪匹马血洗整个晋城,谁见了她不躲的远远的。这种蛇蝎心肠的人纵有沉鱼落雁之貌,又有谁敢娶啊。”
“她擅使毒药,落于她手可是生不如死啊。也不知她这次失踪卷起什么腥风血雨。”
“要说腥风血雨,你可知道程临风今日要金盆洗手了。”
“这么大的事,我当然知道。只苦于我功夫太浅,不够资格参宴,我师父他老人家倒是去了。”
“当真是作孽呀。程先生正值盛年,武功正盛,家业也做到了顶峰,竟就要因为这件事仓促落寞了。瞧他平日里为人仗义,就落得这么个下场。不好说呀,不好说。”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咱们这些个小门小派又没资质的人,哪还能管这些天上事。”
他们勿自喝着酒,吃着花生,随性恣意地聊,话题大多围绕着那程临风平时如何为人正派,现在又如何下场凄惨云云。
崔莹也就在一旁静静听着。她此刻带了一顶有斗笠,前沿上挂了一片白纱,将她的脸整个儿蒙了起来,自是没人认得出她。
连淮越听却越是眉头微蹙,忽然站了起来,扮作散人游侠的样子举起酒杯对那桌人道,“几位兄弟看着都是豪爽之人,独乐不如众乐,在下一人孤单的很,赏脸一起饮一杯如何。”
他说着便率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公子爽快人。”那边当即有人站起身来,满上一杯,也是一饮而尽,大笑道,“咱们正嫌不够热闹。”
“老大,人家有佳人相伴,哪里是孤身一人呢,我们可别去凑这个热闹。”先前那个叫金老二的说道,语气竟有些酸溜溜的。
崔莹隔着面纱看去,见他头上生瘤,鼻子塌陷,长得奇丑无比,想来是找不到姑娘愿意与他相好的,看见连淮如此谪仙般的相貌便嫉妒自卑起来,不由得心中好笑。
他却不知,他该嫉妒的实则应是连淮高强的武艺,有了如此武功,世俗的荣华富贵自不会少,又何愁没有人相伴左右?
便如同柳姐姐一样,或是买来,或是虏来,多养几个面首也无不可。
“兄弟说笑了,相逢即是缘分,岂有不畅饮一番之理。”连淮垂眸笑道,态度谦恭有礼,自然引人心生好感。
“正是。”那群汉子被他一番话说到心坎里去,顿觉痛快,对他便有一见如故之感。
“瞧你这语气酸的。”又有人打趣金老二。
那被称作老大的叫来了小二,将两桌拼成一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连淮与人攀谈的功夫实属一流,不多时已然称兄道弟,神似多年的老友,竟是天高海阔,无话不谈了。那些个武林中人见他谈吐得体,见识多广,说起什么来都能接上一二,但又不会滔滔不绝地抢了他们的话头,心中也越发喜欢。
连淮又给自己斟上一杯酒。他只是握着酒壶,手腕一抖,一道酒水便激射而出,准确地落入杯中。
众人心中暗赞:好功夫。
“公子瞧着年轻,却已有如此身手,将来必定出人头地。”那年龄最大的大哥不由的叹道。
“谬赞了。我初来乍到,许多消息竟未听闻。方才各位所说金盆洗手是怎么一回事?”
“害。这说来可就话长了。”那大哥已然半醉,说话也无甚顾忌。“你可知最近闹得腥风血雨的燕家死案?武林盟主年近半百,却只有一个宝贝儿子,可今年春末,竟传出儿子惨死的消息。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江湖上那是惊涛骇浪。谁都知道,燕盟主妻子早亡,兄弟已死,只有儿子一个亲人,这一下连他儿子也死了,他一身的武艺绝学竟要断了后。”
“燕盟主那自然是悲痛欲绝,愤恨难耐,茶饭不思。可惜他儿子死因蹊跷,凭借他的手段,查了月余,依然没有进展。他爱子心切,誓要为子报仇,就召集天下英豪临时集会,在会上立下重誓:谁能查出加害他儿子的凶手,他就将毕生武功毫无保留的交给他,并在死后把所有的遗物都赠予他。”
“这一下,天下人不分正邪,全都动了心思。毕竟,燕盟主的绝学即便只学到一招半式,都足可扬名江湖,更何况是全部,多少人垂涎的眼都红了。燕盟主没有弟子又死了儿子,后继无人,加上他平生素来言出必行,一诺千金,又有天下群豪作证,他所承诺的必定是实打实的。利益所趋之下,半个江湖的人都倾巢而出,企图找到那害人凶手。”
“群豪加入之后,调查的效率果然大幅提高,月余前,燕公子在失踪前被查到的最后一个线索指向程家镖局,消息就此断掉了。于是程临风成了最后一个可知的线索,无数人涌入程家镖局没日没夜的调查。程氏夫妇自然不承认他们加害于燕公子,奈何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于是大多数人都认定程临风是害人凶手,缺少的只是证据。”
“就有人天天拜访程临风,实际便是骚扰。他们夫妇承受不了这种生活,关上镖局,闭门谢客。这一下却不得了,一些狂暴之徒终于找到借口,破门而入,强行搜索全宅,绑架亲属女眷来威胁程氏夫妇说出真相。程家镖局里到处是那些打着伸张正义旗号的强匪。那些正道弟子此刻便和邪道中人毫无差别,种种恶行层出不穷,竟无人阻止。”
“一家人活得心惊胆战,终于受不住压迫,决定放弃百年基业,自此退出江湖。按照规矩,一旦金盆洗手,所有恩怨自当了结,即使有人仍旧想逼迫他说出死案的有关线索,也不敢明目张胆,堂而皇之了。只可惜,程临风正值巅峰,却要这样仓促收场,再者,他若当真自此隐退,便是从此背上骂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有人便听不下去,这时嚷嚷道。“这武林盟主从来光明磊落,是难得的狭义之士,不想失去至亲竟让他如此失了理智,仅不分青红皂白的脚起腥风血雨。”
“谁说不是,多少人前赴后继,又牵连进了更多无辜之人。”
“你们说的轻巧,若不是我实在自知功夫粗浅,没那能力,这般令人眼红的奖赏放出来,我也要拼命搏他一搏的。”
“这倒也是,那可是江湖第一高手的毕生绝学,谁能抵得住这般诱惑。”
一桌人七嘴八舌又议论开了。
连淮听了那老大的话,低头做沉思状,闷闷不语。俄而,便以酒力不胜为由,携着崔莹先行告辞了。
那群汉子自然继续饮酒作乐不提。
出了茶馆,崔莹问:“你可是要到程家镖局。”
“不错。此事看着蹊跷,总叫人心里难安,既然遇上,不妨去看一看。”连淮侧头看向身边的姑娘,“你可愿同我一道?”
“你既要去,我自是跟着你。”崔莹心中暗自轻笑:我眼下也还是你的人质呢,难道有的选不成。
程家镖局在当地威望集胜,几番问路,不多时便到了。那镖局坐落在街道中心朱门旁,左右各立一石狮,叱目怒视,凛然生威。门门上挂一金字大匾,上书程家镖局,苍劲有力,雄浑开阔,分明是大家手笔。
这镖局整个瞧着倒比当地官衙还气派几分。
此刻车马川流,人来人往,门庭若市。镖局大门旁各有管家小厮忙碌着迎宾接客。
连淮将进去却没有请帖,他便托那守门的小厮去里边通报一声。不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个年轻男子,仆人见他纷纷恭敬行礼,口称少镖头。他身形瘦削,神色灰白,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朝连淮走来。
看他面容憔悴,全然没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想来是没少受那死案的折磨,连淮心中不禁微叹。他拱手行礼道:“在下金陵连家庄连淮……”
话到一半,却被那人打断,“连少侠!当真是你!”他显得惊喜万分,眼里忽而迸发出明亮的神采。“我早闻连少侠扶危济难,正直侠义,当属武林第一君子。请您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少镖头,不妨进去说话。”旁边跟着一个年迈的管家,朝那男子使眼色。
经管家提醒,程少镖头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当即察觉到自己方才有些失礼,重振心神,开口道:“此处人多口杂,烦请公子随我进屋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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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燕家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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