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出了大事,一夜间,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湘云客栈被围封了。客人皆被遣散,客栈一刮出暂修的牌子。酒楼前有一群人把守,里头的下人无法踏出酒楼一步。据说那些人都是连家钱庄的好手,个个精通武艺,以一敌十。也不知这湘云客栈是如何得罪了连家。
客栈里人人惶惶而自危。
“报官,去报官!”账房先生怒吼,只是声音颤抖,底气不足。
“报官?”二当家的横了他一眼,“眼下谁能踏出去一步?”
有那知道内情的伙计已拉了他的袖口:“咱主子不是同京兆尹有些交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京兆尹必是知道的,怎也不见官兵来?”
二当家的冷哼一声:“莫问东问西,大当家的自有应对。”话虽说的横,可他自己心里却也犯嘀咕:主子来历不浅,开店十来年,哪怕做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怕,那也是顺风顺水的,何曾遇到过这种场面。何况,连家的根基在金陵,在京都,连家一向是温雅有礼,懒问俗事的做派,这次怎么一反常态,如此强势?
恰在此时有人通报:“大当家到。”其实不用通报,店内的伙计早已伸长脖子候着来人了。
二当家的与来人对视一眼,跟他向内走去。待到无人之处,二当家的早等不及开口:“如何?”
大当家微微摇头:“主子不愿意露面,不肯见连公子。实在不行,只能开密道走了。”
二当家着实吃了一惊:主子这是打算弃他们于不顾了!
“京兆尹可会管我们?”他颤声问道。
“呵!”大当家的冷哼,“管我们?自然要管!不出一日,官府就会和连家一起把客栈团团围住,彻查嫦娥之事。”
此言一出,如五雷轰顶。二当家的当即便要昏厥过去。“怎么会……此时明明他也知情,不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生意又怎能做到如今!定是连公子从中插手……”
“慎言!”大当家厉声道,他随即又低了声音说道,“无论京兆尹因何变了态度,这事必要有人背锅,我们先走为妙。时间紧迫,我们现在就一起从密道里出去。”
“大哥,你可知密道通往何处!”二当家悲从中来,几近绝望的道,“那是一口枯井的井底!普通人根本没有能力爬出去,只能待在下面等死。”
大当家的大吃了一惊:“当真?你怎会知晓?”
“那时还是进财管这暗地的买卖。一次夜里,他踢到了铁板,被地字甲号的客人发现了行踪,从那间屋的密道逃了出去。从此一直没有回来。进财与我颇有些交情,我心下诧异,也不敢将此事抖出去,只是寻了个机会,自己走了那密道。枯井下见到的,却是他溃烂的尸首。我只得浑浑噩噩的沿着密道回来。”他说到此处仿佛又见到了井底血腥污臭的场面,身子微微颤抖。
“我也想辞了这份差事,只苦于签的是死契。我自然知道多嘴的下场,于是将此事烂于心底,谁也不曾说。今日我第一次抖将出来,你可信我?”
大当家的对于进财的死也印象颇深,此刻旧事重提,细节之处一一印证,不禁冷汗层层湿透了衣裳:“我信你……那么……”
他浑身一个激灵:主子是打定主意让我们背祸了,什么打开密道只是虚情假意的安抚之言。
念及此,心里阵阵发寒,身子如堕冰窖,惊愕恐惧,悲愤难耐。
“左右皆是一死,不如放手一搏。”大当家沉声道。
“愿随大哥。”
二人求见时,连淮与崔莹正在天字甲号房内四下搜寻。
那房间宽敞透亮,装点奢华,各中古玩珍品,不可胜数,便是王侯贵族的居室也不过如此。
这想必就是客栈主人所居之处了。瞧屋中的摆设,屋主显然是个男子。
“你瞧。”崔莹招呼连淮过来,抬手把墙上贴着的花纸一把撕掉,露出了墙面上的道道剑痕。
连淮并没有显得太过意外,凑近细看,道:“这应该是二人打斗的痕迹,一人虚弱无力但剑法极巧,另一人内功扎实,武功不弱。”他又指向一块破损较厉害的痕迹:“其中一个人的剑被打飞了,砸在此处。”
“而且这些划痕也颇为独特,通常的剑痕应是细长的,此处的却较为粗短。你看,”连淮指了指一道深痕,“初时剑气凌厉,触及到墙面后就猛然回收,剑痕的末处有一个半球形的回环的痕迹。寻常门派的剑旨多是一贯到底,如此讲究收劲,并能做到收发自如的也唯有华山派。”
“只是,华山派向来是武林正宗,历代掌门皆是武林泰斗,门规更十分严格,其门下弟子不过十几余人,个个行事高尚公正,为天下人所仰慕,他们又怎会与这黑心客栈扯上关系。若这剑痕当真是屋主留下的……”这样说着,连淮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多年前,华山派有一个弟子被逐出师门,销声匿迹。
“这墙上的痕迹已经有些时日了,这屋子的主人为何不再涂一遍墙,一了百了,反而用贴墙花这样的方式掩人耳目?”崔莹有些不解的问。
连淮没有回答,对着墙壁猛的拍出一掌。墙壁颤抖了一下,除此以外,无事发生。
连淮几个方位都试了一遍,这才对崔莹道:“这间屋子没有密道,想必密道是在地字甲号间。”
他随即叫来家丁,吩咐道:“托你去告诉大当家的,客栈主人再不出来见我,莫怪连某搜他的房了。”
恰在此时,大当家求见。他开门见山的道:“我来带连公子去见主子。”
“他同意见我?”连淮道。
大当家摇头:“这是我私下里的决定。跟着主子干了这么多年的肮脏事,我终究心中有愧。虽无法挽回,也想至多至少补偿一二。”
崔莹本还在呆呆出神,听闻此言才认真起来,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她漫不经心的开口:“我同你一道。”
连淮不置可否。崔莹于是跟在二人身后。
三人一行来到了下人住的杂院,七拐八拐,进了里头的一间屋,屋里有股人臭味,草席在地上铺的横七竖八。
有个身形瘦削的男人正蹲在一角,撩起草席遮住了大半个身子。
见三人进来,他吓了一跳,脸上又惊又怒。
“仓啷”一声,宝剑出鞘。只见那人身形移动,朝崔莹袭来,动作干脆利落,手下更不留情。
连淮一侧身挡在崔莹前面,右手持剑向上架住,将对方的剑荡了开去。
内力由剑上传来,两人的虎口皆是一震。
连淮低声对崔莹道:“躲远点。”当下腾空跃起,长剑自上而下刺出,势如雷霆霹雳。
然而,那人一侧眼看清了崔莹的容貌后,竟浑身大震。
“桑桑?是你吗?”
这话说的可谓是没头没脑。
只是眼见连淮一剑刺来,那人顿时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回剑招架。
只这一招,连淮已认出此人门派,联想方才在天字甲号所见,便知来人身份。
“徐宥之。”连淮语气笃定。
不过瞬息之间,两人已交手几十回。
徐宥之眼看不敌,心中着急慌张,暗自咒骂:直娘贼。我不过退隐江湖十载,现在的小辈便已厉害到如此地步!
他断喝一声:“剑往左边来了!”那一下却是虚晃。
连淮根本不理他这个,轻易化解剑招,同时微微一笑:“是我的左边,还是阁下的左边?”
徐宥之已是满头大汗,狼狈不堪。这话听在耳里,轻蔑嘲讽之情也就扩大了千倍万倍。他何曾在小辈面前受过这等委屈!
他学了乖,牙关紧咬,一声不吭。忽而,银光闪闪,几枚银针出其不意的激射而出,直对连淮面门。
他此时已是穷途末路,这一下是他拼着大腿中剑,铤而走险的挣扎。两人距离极近,银针又出其不意,着实难以避开。
徐宥之料想连淮必定中针,此次虽是自损八百,也能伤敌一千。哪料到连淮不闪不避,左手上扬,袖口带劲风,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竟用袖面把银针卷起,不仅毫发未伤,连袖口的面料也十分完好,毫无针扎的痕迹。
徐宥之瞠目结舌。这是何等的造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举手格挡已是十分困难,即使当真以手遮面,那些银针也势必穿袖而过,伤及面门。能以柔软的布料遮挡住尖针,对方的武功的确远在自己之上。
只这刹那间的愣神。连淮长剑前探,已在距离他咽喉半寸处停住了。
徐宥之绝望的闭上了眼。情势已定,自己的性命算是完完全全掌握在对方手里了。
他苦中作乐,暗自庆幸:自己是落在连淮手里,而非旁人。
方才暴动,此刻骤静,所有变化皆在半炷香功夫之内。
“你方才为何唤她桑桑?”连淮问道。
徐宥之的目光落在崔莹脸上,微微出神。“这位姑娘长得和我的故人极是相像。我……”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改了口,“是我认错了人。”
“那位名唤桑桑的姑娘与你是什么关系?”
徐宥之叹了一口气:“老乡而已,十几年都不曾见过了。”
连淮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徐宥之心中微微一颤。
“你干这贩卖女子的事多久了?如何做的?”
“将近三年。怕被人发现,卖的会稍微远一些,卖到扬州也是有的。一般人牙子都要求买主给她们签死契。当地的官不会管别县的事,他们签了死契,又无法回京,所以寻常是无法报官的。偶有家人发现他们失踪会去报官,不过,官府也找不到证据……”
“说实话。”连淮神色微沉,“我虽不轻易伤人,也由不得你如此糊弄。”
徐宥之眼见咽喉处剑尖闪光,心下不由得慌乱:“唉,是我想岔了。我瞒公子这个作甚?卖到人牙子手里得来的银两我通常会抽个十一,给京兆尹送过去。对富贵人家来说虽然可能是蝇头小利,可数目毕竟不少。他得了好处,有些事就通融一二……”
连淮听得暗暗皱眉,心道:他话里话外处处透着世故,哪里还有江湖中人的气概。
“你可做了账本?”
“这我哪里敢。”徐宥之连连摆手。
“大当家的已同我说过了,你既然不愿意自己拿出来,我便只好搜上一搜。”连淮道。
徐宥之眼前发黑。自方才连淮突然找到自己,他便知道大当家的叛变了,但他未想到他竟然连账本这种事都供了出去。要是被他们找到了账本,有了证据,这罪名可不彻底落实了,他再无翻身的可能!
“连公子!”徐宥之急忙说道,“且等一等。我已听说你在程家镖局与群雄之约,愿尽己所能帮你破案。公子想必已经听说了燕云飞是宿在湘云客栈里的,我这儿或许能有点儿蛛丝马迹。但求公子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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