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姑娘的脸色，刷一下子就变苍白了。
她死死咬住发白的唇，手指紧紧抓着床沿，看向林桥的目光，悲伤至极。
陆杨斟了一杯不知道什么时候泡的茶出来，看了看成色，顺手递给正坐着的林桥。
林桥抽空抿了一口，下一刻呸了出来。
陆杨便知道，这款茶八成过期不能喝了，遂放弃。
林桥斜他一眼，狠狠踩他一脚，又将手里的药碗让了让：“你喝了吧，反正张大小姐大概也清楚，自个儿身体早已大好，犯不着喝药。”
被点名的张悄悄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直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陆杨这人，属于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硬骨头，以前就没怎么见过姑娘哭，此时一看，心里有些刺挠。
他撕下一块衣袖，给正哭得梨花带雨的张悄悄扔过去，本意是好的，但他的手劲太大，这块布料却正正好好砸在人家姑娘脸上，像是要抽她。
林桥扭脸看了他一眼，陆杨则低下头，不敢说话。
张悄悄于是哭得更加伤心。
林桥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趁姑娘换气的时候，好脾气地插了句嘴：“也不晓得郑大哥猜出来多少，要不，张小姐你讲讲自己的经历吧？”
张姑娘这心里，的确有林大夫的位置，被他这么一说，她便抽抽搭搭地讲起自己瞒着所有人的事来：“我不是有意要来给郑大哥和林大夫添堵的。你们打赌之前，我曾与父亲有过不小的争吵，因与他观念不和，又不想成为他与外人的联姻工具，于是那日，我与他断绝了父女关系，又将他房里藏着的所有毒药全灌进嘴里，本来想着一死了之......”
陆杨支着头听了一会儿，晃了晃脑袋，接话道：“你本也不打算活了。可你父亲却跟我们打了一个赌，赌上全部身家，要为你赌来一个心地善良又宅心仁厚的夫婿。城主的手下满城挑病人，又意外在街边捡到了垂死的你。”
他原本心里琢磨的缘由，比讲出来的要险恶许多。本是打算用恶语试探一下这厮的心性，开口之前却多看了一眼林桥，想着她菩萨心肠，应当是不乐意有人恶意揣测他人的，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姑娘。
姑娘讲出来后，心里畅快多了，她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继续看向她的林大夫：“你既知道了这般缘由，为何没有将我赶出客栈？”
林桥轻轻笑了一下，道：“我为何要将我的病人赶出去？张小姐，你并非恶人。况且，就算是恶人，到了我手上，还是要治的。”
陆杨抬手一指自己，道：“我正是恶人，也正是被林大夫给治好的。现在活蹦乱跳，也改邪归正了，牛不牛？”
说到改邪归正的时候，还扬了扬眉毛，这表情别提有多得意了。
姑娘盯着陆杨看，突然指着他道：“我就说呢，总觉得你身上有股毒药的味道，你是不是跟毒宗有牵扯！”
四九不知何时就站在门口，一脸懵地探头问道：“什么毒宗？”
下一刻，被一条白色衣袖的有力胳膊，一把拖走。
从小家里开医馆的人，鼻子也很灵，毕竟将来是要继承衣钵的。
陆杨一拍脑门，自认十分失算。张悄悄有些犹豫：“我爹就跟毒宗有牵扯，我不想他一脚踩进黑路，所以才跟他吵架......”
说到后边，她又有些萎靡不振，整个人蜷缩起来，说话间有些哭腔：“可怎么办？他若是带着全族的人都入了毒宗，那可真就辱没先人了......”
陆杨不敢说话，他一个出身于天下最负盛名毒宗的人，要真这么算，不止辱没先人，还臭不要脸。
林桥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凑过去和张悄悄姑娘说悄悄话去了，两个姑娘说话，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张悄悄不会武功，应当也威胁不到林桥的性命，陆杨便放心地出门遛弯去了。
走至拐角，正好碰见拿着把扇子瞎扇的李青，对方在此等候多时，见他过来，就将扇子一合，送上一张风采卓然的笑脸。
陆杨看了看四周，问道：“四九呢？”
“被我拿根冰糖葫芦哄走了。”李青弯弯嘴角，凑过去问道：“这么关心四九，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陆杨白了他一眼：“你是我什么人，我就敢关心你。”
李青大言不惭道：“我是你相公。”
话音落时，陆杨已挪至三丈开外，身形飘忽，脚下生风，再一拐，便拐进了自己房内，并迅速关上门，好似要把什么不要脸的东西关在门外一样。
李青笑得很是得意，他慢慢悠悠地走过去，整个人贴在门缝处，朝里拖长了音调喊：“小郑哥我错了，你是相公好不好？小郑相公？小郑夫君？我的郎......”
公主啃着冰糖葫芦，拐着一脸不情愿的四九，她被临时指派去陪伴公主。两人正巧走到这里，见此情景，一同“噫”了一声，感慨一番世风日下，就快步走远了。
......
第二日，城主府内，打赌的两方人马尽数到齐。为显公正，他们还特地从城主府上择了位大夫来验病，验出的结果，是双方平局。
张掌柜那边，自从见到他闺女张悄悄后，异常地沉默，听了那位大夫念出她之前身上的脉象后，表情更加沉痛，脚下有些站不稳，幸亏被人扶了一把，否则大概要当场晕过去。
张悄悄也沉默地看着张掌柜，表情淡然，也不知被林桥开导了什么话，如今看上去心态平和多了。
城主看了一眼公主的脸色，有些迟疑地道：“那这场豪赌......算作平局......？”
静和公主手里拿着一根糖人，似乎是收受了谁人的贿赂。她表情严肃地横了一眼城主，城主就立马改口：“怎么能是平局呢。那个谁，过去再诊一诊，看看哪边身体状态更好......”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在场不管谁脸色差，属公主的脸色是最红润有光泽的。
郑郎中这边的三位病人，除却公主外，张悄悄姑娘面色虽泛青，但至少不再有黑眼圈，那名男子甚至被喂胖了几斤，显得油光水滑。
而张掌柜那边的病人呢，各个面黄肌瘦，实在难拎出来比较。
遂那位大夫只是随意把了把脉，便宣告了结果。
张掌柜接过那张自己亲自画押的赌约，脸色发白。他偷偷瞄了一眼张悄悄，似是心中有愧，认命地对身后伙计道：“回府，去将我的地契都拿来。”
莫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位手脚麻利的伙计便将一沓房屋地契抱了过来，给城主过了过眼，低头交由张掌柜。
张掌柜最后看了一眼这沓地契，沉默地交给陆杨。
林桥接过，数了数数目，当庭感慨，这真是好厚的家底。
李青“啪”地一声打开扇子，挡在陆杨的脸前，偷偷在他耳边嘀咕：“你真不要，舍得吗？虽说比不上我家，但也蛮多了。拿了之后，就不必给我做镖师，可以自在逍遥去了。还是说......小郑哥呆在我身边，其实心里很乐意？”
陆杨往旁边一歪，躲过李青暗戳戳抛过来的媚眼，他皱了皱眉：“是我的吗，我就拿？”
话音刚落，林桥已将那沓又厚又皱的地契一股脑转交给张悄悄。
本来坐在椅子上，萎靡不振的张掌柜，眼瞧着头发都要白一半，皱纹都要多长几条的他，突然站了起来，看了看城主，又看了看公主，最后再看了看林大夫，颤着手扶上桌子：“这......”
四九也起身，抽剑指着他，言语上依旧不那么客气：“又不是还给你，激动什么！你跟张悄悄已经断绝父女关系了，以后在百乐城你要听她的！她才是日后张记的大掌柜，知道吗？”
公主应景地拍了拍手，道：“真是长见识了，原来还有这样大公无私的侠义精神。王城主，我今日很开心，回宫后，会为你们百乐城说好话的。”
一直战战兢兢的王城主闻言，立马跪地，行了个大礼：“多谢殿下。”
风禅突然出声，贱兮兮地来了句：“你快去问问悄悄妹子，她家库房里有没有赤金莲，若有，就不必上一个贼拉远的地方找了。快去快去，跑起来！”
陆杨立马扯住刚荣升张记药铺大掌柜的悄悄，问道：“你家有没有赤金莲？年份越大越好。”
老风子曾对他说过，年份越大的花干越有利于他养护魂魄。
遗憾的是没有。
陆杨与风禅同时叹了口气。
若是没有，陆杨只好远赴西域一趟了，他一想到那风沙漫天的地界，就觉得口干舌燥，四肢无力。
四九突然过来拍他的肩膀：“郑大哥，林桥处理完这边的事，下一步就是往关外走了，你懂的吧，他要找他的第一个病人......”
“找什么人？”张悄悄听到林桥的名字，也突然凑了过来。
四九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估计是之前给人开膛破肚的时候落了把刀进去，满世界地找，也不知道那人现在死了没有......”
见张悄悄走了，四九又贼眉鼠眼地做口型给他看：“找情人！她去找情人！”口型动作之夸张，令杂技演员叹服。
陆杨点头，表示十分理解，顺口道：“我也要去西域，咱们正好一路。”
李青不知什么时候起便站在他身后，听罢，义不容辞地往前一站，正好前胸贴着陆杨后背，哥俩好地把他一揽，道：“我也是！”
“你也找情人？”
李青摇摇头，淡淡地笑了：“我是追情人。”
西域，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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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平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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