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杨闻言，特地回味了一番那股味道。
只是比普通的茶要苦一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随口问：“我为什么要死？”
“那是九绝茶，以九种毒药泡成，且含了九种蛊虫，按理来说，你喝了会立刻经脉尽断而死。”
苍白的鬼人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一段话，喘了三四次，咳来又咳去，和陆杨一比，更像马上要过世的人。
陆杨表情诡异，憋笑憋急了，听上去声音有些颤抖：“大约是我运气好吧。”
万丈峰是天下毒药的祖宗。
五六岁的时候，他就被师父扔进毒池中自生自灭，能从师父的魔鬼训练中撑到现在，如今早就练成百毒不侵、金刚不坏的强壮身子骨。莫说九种毒药、九种蛊虫，就是九九八十一种毒药，他喝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苍白的人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眼中放光：“你到底是谁？雇主给了你什么条件？不如投身于我，谋个更好的出路。”
陆杨从事缉匪客的这些年，经手过无数条恶贯满盈的人命，几乎每个人都要多问几句，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既要得手，心绪有些飘忽，话也稍微多了点：“你这种在床边放九绝茶的人，成日心里想的不是害别人就是害自己，能是什么好上司？跟了你，才会没有出路吧。”
苍白的家伙咳了又咳，眼神中含了些灼热的疯狂：“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听命于我，天家富贵加身，有你享不尽的荣华。”
按理来说，听到这几句，又想起这里是哪位的封地，便能猜出他的身份，大多都已俯首听命。
但陆杨不是大多数人。他十分不屑地扫了一眼床上的家伙，盯着他骨瘦如柴的胳膊看了两下：“老子管你是谁。你又不是男主，也配让我抱大腿。”
苍白青年的表情十分错愕：“我可是皇......”
话还没说完，陆杨已提剑上去，将人结果了。
待血差不多飚完，他才挪过去，小心翼翼地剜下他的一双眼珠。
这具尸首不讲废话的时候，面容尤其丰姿冶丽，只是太瘦太病态，陆杨不好这一口。
他轻轻将一双珠子给包裹好，揣进怀里。
要出门时，又想到什么似的，回身把那人右手上戴着的白玉扳指拽下来。
刚走没两步，他咳了一咳，吐出几只夺路而逃的蛊虫。
他看着地上几乎没了生气的虫子，有些自嘲地笑：“......就说嘛，哪里有毒能奈何得了我这魔头。”
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巡逻兵与暗哨，看衣衫和皮肉的腐烂程度，大概已死了一炷香的功夫。陆杨不嫌弃紫黑色的血，凑过去挨个把人身上的贵重物品全薅下来，有玉佩有宝石，可是比较下来，还是屋里那人手上的扳指质感更好。
花姐大概不收玉石，他想。
从前弄回来的玉饰，都让他洗刷干净送小孩子们了，算来算去似乎从来没送过沈云开什么好玩意儿，正巧这个纹样漂亮，格外拿得出手，他的二师弟向来只想要最好的，这个正合适不过。
只是，若让沈云开知道这物件的来历，又不知道要发多大的脾气、闹多久的别扭。
想到这里，郑大乾又开始头疼起来。
沈云开这么正直执拗的人，怎么会被师父捡回万丈峰呢？他陆杨也就算了，看着像好人实际是混账，活该进世代被称作魔教发源地的天下第一大毒宗，也活该下山去干不光彩的活计。
可沈云开不一样，脊梁向来挺直的他，一肩挑起了照顾全峰人的重任，那么多小混蛋，愣是被他管教得人模人样，单独拉出去，无人能看出这是没爹没娘的小魔头。
陆杨心里酸涩地想，这样的人，总有一天是要在江湖上闯出大名堂的，而自己呢？若没能成功找到男女主，抱上他们的大腿，最后，大概还是会像原书那样，不但没个全尸，还受万人唾骂吧。
他穿进来之前，压根没看过这本书。只偶尔听单位的小姑娘们讨论过，说这本书情节虽然狗血，但结局很不错，大反派死状奇惨，男女主如何如何相爱，感天动地。
谁晓得他居然莫名其妙穿进来当上这个大反派，从不看言情小说的他，只依稀记得男女主的名字，叫什么......段什么，裴什么的，一个拿宝剑的，一个使长枪的。
而江湖上，拿剑的有几万人，拿枪的虽少一些，但也没那么少，挨个让他搜罗一遍，又不知道得过去多少年。
反派，是真的不好当，从小他被关在毒池里，一泡就是一天，甚至被心狠手辣的师父毒瞎过一段时日。后来，凭借他超越年纪、超越时代的头脑，才勉强保住一条小命，否则，还没等男女主干掉他，就要先被自己脑残的亲师父给干掉了。
这些年，他一边努力练武，一边琢磨，到底该如何留后路。
宿命这回事，人未必躲得过。除了要抓紧时间抱男主大腿，还要起一个假名字，做缉匪客要用假身份，万一到时候祸起萧墙，有个马甲还是方便一点。
郑大乾捏着白玉扳指，轻轻叹了口气，顺手将院子里的毒都解了。
他生怕留下万丈峰的行动踪迹，不敢抹黑现如今内里干干净净的万丈峰。
不过，也用不着他抹黑，至今，江湖上对万丈峰的风评一如既往，从前不是什么好去处，如今更不是什么好地方。
待到夜色正浓时，他才潜回黑市，一路不耽搁，径直走进有着黑色牌匾的那间屋子。
果然，胡启明正摇着扇子在里头候着，见他走进来，笑得非常讨喜：“郑兄来啦。”
陆杨抬手挡了一下眼睛，果然是言情小说的世界，路上随便抓个男的都长得这样标志。
胡启明突然凑过去，几乎要贴着他的肩，露出来的一对眼睛亮着精光：“有没有得手？”
陆杨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断袖，完全不敢多看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还带着温热，塞进他怀里，往后退了两步。
胡启明捏了捏分量，表情非常满意，随口便道：“若是赵慎明这会儿死了，在下就更开心了。”
陆杨跟着点点头。
捏包袱的人手一顿，脸上神色突然有些微妙，略有些迟疑地问：“郑兄，他不会真死了吧？”
陆杨眨了眨眼，心里有些疑惑，依然道：“是。”
胡启明脸上表情空了一阵子，屋内诡异地安静了许久，突然，他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泪花都乐了出来：“他居然死了！他，赵慎明，居然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是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啊！”
陆杨不适地捏了捏怀里揣的白玉扳指，总觉得似乎办了什么不当的事，他把扳指在外衣上擦了擦，亮给胡启明看：“这个你要吗？”
胡启明摇摇头，他笑够了，表情又恢复成原来那种玩世不恭的感觉，盯着扳指，有些奇怪地冲他道：“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干嘛。这是他的东西吗？”
赵慎明三天以来一直戴在手上的扳指，胡启明居然不认识？陆杨想了一瞬，道：“他房里捡的。”
胡启明抿着唇点头：“或许这个尤其得他的意吧。郑兄，三千两，你要现银还是银票？”
“银票。”他拿着方便，沈云开也花着方便。
他跟着胡启明走进白城的一所书院。
这所书院，陆杨听过，没想到居然正是在本地叱咤风云的毒帮窝点，他接过胡启明递来的解药丸子，佯装对此一知半解。
书院的门口飘着若有若无的一阵药味儿，陆杨鼻子灵，一下子闻出这是比较低劣的迷香，多闻两口之后，就连用的是哪几种药材都能列出来。
“这是第一道门，怕有人擅闯，郑兄莫怪。”
胡启明解释。
陆杨对此不屑一顾，就算胡启明手里捧着十个烧烈性迷香的炉子要拦他，他凭借自己这一身本领，也能走直线闯进去。
刚走没两步，又有一股白色粉状物扑面而来，胡启明眼疾手快地用扇子一挡，扇风扇了老半天，才道：“第二道门。”
陆杨抹了一把脸上的粉，什么也没说。
又走了一阵子，胡启明上前一掌按在了木墙上，终于趁机关发动之前停住了袭击。
木墙大开，墙内才是白城毒帮的窝点，几十个人光天化日之下烧火炖药，各类活毒物聚在池子里，琳琅满目好不精彩，遍地是五彩斑斓的含毒植物，空气中弥漫着明显闻了就活不了多久的味道。
这股味道太过熟悉，陆杨一时有些恍惚，虽然这帮人炼的东西远远不及万丈峰上阴险歹毒，但也算得上是害人利器，他的心情很是微妙。
胡启明见他神色怪异，急忙好心宽慰他：“郑兄莫怪，毒帮日常就是这样的，胡某先在这里赔个不是。”
此话一出，陆杨的表情更加怪异了，胡启明不太懂，索性不猜，他带着人就往书房走。
路上，一直沉默的陆杨破天荒地主动与他搭话：“你这毒帮的待遇怎么样，若有位高人过来做顾问，一个月能有多少银子拿？”
胡启明诚实道：“看能力了，一月少说也得有个一百多两吧。”
陆杨在心里琢磨：我抓一个心黑手辣的王八犊子，才给十两银子，蛮子那个死矮子还抽成。沈云开若是过来坐镇，挣得可比我轻松多了。
只是这样，沈云开就算彻底踏入了红尘世俗，报酬虽说丰厚，但若是这毒帮在胡启明的驱使下，无论做出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沈云开都逃不了干系。
在陆杨看来，沈云开的名声可比银子重要多了。
他犹豫半天，还是问道：“胡公子听说过万丈峰吗？”
胡启明回头，眼睛发亮：“自然。那可是天下第一大毒宗，几十年前还曾是魔教呢，至今江湖还流传着他们的故事，那叫一个狠绝。只是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否则，在下一定要去拜访一番。”
陆杨默了默，命运很会捉弄人，有时候朝思暮想的东西，其实就在面前。
他伸出一根指头，指着自己被面纱半遮住的脸，道：“我说我是万丈峰的人，你信吗？”
胡启明看都不看他一眼，轻笑一声，扭脸拐进书房：“郑兄若是万丈峰的人，我便是武林盟的人，莫要开玩笑了。”
他在桌子后面翻找半天，摸出一个红木做的小盒子，打开袖珍小金锁，里面摞了慢慢一盒的大额银票，看得陆杨眼发直。
胡启明随意摸三张出来，递给他：“传闻万丈峰的必经之路上终年飘荡着一股致命毒气，寻常人闻了就要死，能在那地方活下来的人，不得有八只眼六只耳那样通天之能？郑兄真是淘气。”
说着，他还伸手摸了一把陆杨被面纱遮住的脸，笑得非常邪气。
这个妖精。陆杨皱了皱眉，拿着银票，转身跳上房檐，一会儿就瞧不见人影了。
胡公子暂时下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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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毒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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