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里说,鬼轿犯案六起,而今五个人影,悬挂四样东西,这数可对不上啊。你说,这算是多了还是少了——”
林缄看着眼前毫无生气、静静站立的人影,沉声道:“少一位新娘。”
话音未落,只听陈旧骨节转动的“咔咔”声,五颗头僵硬地转了过来,一起盯着他们,面色惨白如纸,更衬得嘴唇殷红如血。
何况,那本就是血。
四角灯笼开始急剧晃动,里面所装的器物随之躁动不安,撞击笼壁的兵乓声不绝于耳。
而那五道人影便跟着动了,猛地发力,朝着两人扑上来!
两人左右闪避,又心照不宣地没动武器——
毕竟眼前鬼怪的新娘,应当都是先前被劫走的姑娘,还要保她们一线生机。
风越来越大,灯笼颤动得越来越厉害,几道人影的速度也更快。
空间明明空旷,可随着进攻,逼仄压抑的窒息感越来越旺盛,最后,竟像是把人生生封进了棺材里似的,而后一下一下,钉紧了棺盖。
郁江盛飞身而上,以法力一掌劈落了一角灯笼,而后接上刚才林缄的话:“不,是多一个人。”
“或者说是,多了个鬼!”
砰!
灯笼落地,竟瞬间炸开!
而与此同时,那道红衣黑发的人影便僵住不动了。
灯笼摇晃颤抖,一个灯笼催动一道人影,四个人影四盏灯,那剩下一个“人”,不就是控制灯笼的了么。
火花的颜色是苍白的,原本其中装着的东西,却没有变成碎屑,而是化作焦黑浓稠的一滩,在地上淌得分散,而后快速凝固,变成了麻布样的质感。
“黑麻布”向上的一面,忽然隐约出现了几个字——烈火焚身。
很淡很淡,转瞬即逝,但其中蕴含着一种幽怨至极的东西,经久不散。
烈火焚身、黑麻布……
郁江盛忽地想到了第一次和鬼轿打照面时,抬轿的那几个人。
转过身时他伸手轻巧一捞,接着一只手指勾着“黑麻布”来端详——
正和之前那些“死状凄惨”的抬轿人身上穿的一样!
极薄的黑麻却仿佛重逾万钧,是囚衣,亦是枷锁,压得人直不起腰,抬不起头。
所以穿它的人,都会被禁锢得身体佝偻,直到匍匐在地,融于尘土。
究竟是什么,如此沉重呢?
是誓言。
“若有违,烈火焚身,天诛地灭……是这样说的吧。”
郁江盛游走在几道影子间,看准时机,对着四角灯笼挨个下手:“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找我们这些无辜的家伙撒什么气?”
“你说是不是——”
四盏盏灯笼全部落地,郁江盛指尖飞出几道细丝,分别缠住了四道影子;林缄和他逆向擦肩,剑气隔鞘而出,直接将最后一道影子钉在了地上!
尘埃落定,远处黑暗中传来了咯咯的笑声。
“你说冤有头债有主?欠债的死了,还有谁来还?”
这是一道女子的声音,幽幽怨怨,悲凉凄惨,又带着些诡异的起伏,像是呢喃着某种调子。
“死都死了,给你偿命了还不够啊?他究竟欠了你些什么?”郁江盛走近前,打量着地上的“影子”。
这可真是道“影子”,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仍能看出是女子穿戴凤冠霞帔的样子。
“做人做鬼,总不好那么贪心。”
“我贪心?‘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间喜事他全都占了。而我呢?我呢!他还得起,他必须还——”影子似乎魔障了,抬起头,直视着郁江盛。她想挣扎,奈何还被钉在地上,身体动弹不得。
“‘他’是谁?”
林缄将钉在她身上的剑气分成几股,各镇一处穴道,断了她挣开的可能。
镇穴是仙道中一种常见的封禁法,通常一镇五穴。而林缄一镇七处,加上镇邪剑的剑气专克妖邪,那影子在淡金色光芒中渐渐淡去。
郁江盛见此,叹了口气,在一旁掐个手诀,一道无形的气罩包裹住了影子,影子便立刻变实了。
林缄皱眉,警惕道:“你做什么?”
“不是,你们仙道中人怎么一动起手来就是要人命去的啊?都不等人家把话说完,就要让人家魂飞魄散。”
林缄睨了他一眼:“不会散。况且,这不是她的真身,你察觉不到?”
“散不了啊……当真?”
林缄不想搭理他,便偏过头不去看他。
于是,他也错过了对方神色中忽然的空白,和眼中一闪而逝的阴鸷。
正待林缄要接着询问时,脚下忽然开始晃动,而且越来越剧烈。
黑暗也在这震荡中撕开了缝隙,有光亮丝丝缕缕地漏了进来。
而影子是不能见光的。
方才制住的四道影子,便就此燃烬成灰。
被钉在地上的,亦是消逝不见。
碎石不断掉落,山体摇摇欲坠,林缄稳住身形,一手召剑而出,以剑气格挡石块,一手扯住郁江盛衣袖大力一拽,冲出了乱石包围。他脚尖点在石壁的凸起处不断借力,纵身而上,最后扔包袱一样把郁江盛甩到崖壁倾斜处稍能站人的地方。
“这种时候你居然敢愣神?找死?”
郁江盛回过神来,无所谓地笑笑:“忘川君心善啊,定不会抛下我不管。这不,顺手把我扔上来了。”
下方的坍塌还再继续,暂且顾不上贫嘴。两人运起轻功来快速向上,往洞口的方向去了。
越是向上,石壁却越是湿滑,霉和藓生长得越来越旺盛,空气越是稀薄。
可两人的速度却没受什么影响。
郁江盛感觉胸口的憋闷和压抑越发明显,甚至耳畔隐隐出现了嗡鸣声。
不对!
这不像是在上升,而像是在,下坠!
头顶上洞口的光亮一直都在,只不过,那光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远。
而身后,方才挑落的四盏灯笼,有三盏竟重新亮了起来,成为了另一处光源。
深陷黑暗,身前,身后,两处光亮。
郁江盛头脑不复方才清醒,开始迟疑了——
一条路连接生死,而生与死,伪装得一模一样。
究竟哪里才是深渊尽头。
“林缄!林缄你感觉到了吗?到底哪边才是出口?”
他不自觉去询问林缄。
可再睁眼,身边哪还有人影!
郁江盛心头一惊,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影子,凡见光的,都要消散。
而他,最初是分了一点灵识在“新郎”的身上,而后跟随“新郎”,见了这诸多场景。
他现在,仍是那个“新郎”!
换言之,此景中人,皆是虚妄。
他,也不过一方幻影!
所以无论选择哪边,都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
他想唤出折枝,简单粗暴劈开这山洞,可折枝此刻握在他真正身体的手上……
等等!
既然仍留了一半灵识在自己体内,那眼前这般绝境,不过算是一场梦罢了。
顿悟清明的瞬间,只见一道亮光向他飞扑而来,紧接着,天光大亮。
他不再是畏光的影子,而是活生生的人,可以心安理得地立在光明之中。
再抬眸,是他手心向下,覆在熠熠生辉的玉佩上。
玉佩之下,稳稳托起了它和郁江盛的手的,是林缄。
他尚存波澜的眼睛,对上了一双清冷平静的眸子。
玉佩,引着他走出了两方死路的深渊。
或者说……
亦是林缄,引着彻底他走出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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