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会是一次温馨的舅侄魔域一日游,谁知薛景的真正意图,居然还是要把她跟谢映尘凑在一处。
知离对着谢映尘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旋即将薛景拉到一旁,脸上笑意瞬间散去,“您就非去姑射谷不可吗?”
薛景清咳一声,“你昨天还答应会陪舅舅出门走走。舅舅大老远来看你一趟,难道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知离眼皮微跳,瞟了谢映尘一眼。
即便薛景是她舅舅,是第一仙宗的长辈,贸然让魔君陪同出游也绝对不合礼数。
但为了确保谢映尘会拒绝,知离趁薛景不注意,微微后仰,与谢映尘交换了一个眼神,唇语轻吐三个字——
狐,狸,精。
谢映尘轻笑着合了合眼,以示他收到了她的威胁。
知离这才稍微放心。
谢映尘将手指搭在掌心,面对薛景微微颔首,“薛前辈相邀,是对谢某的抬爱,谢某理当陪同。不过,这毕竟是两位叙旧的机会,而谢某公务繁忙,恐怕难以一同前往。”
薛景一听便皱了眉,“薛某来魔宫几日,机会难得,谢小友却忙于公务,不免有些扫兴啊。”
谢映尘目光微垂,以示歉意,“前辈责备得甚是,只不过此事牵涉到仙宗与魔宫之间互换人才,谢某为不负仙宗厚望,选出最为优秀的魔域人才,近日一直在审阅参选者的卷宗。”
薛景愣了愣,脸上浮现释然,“还以为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原只是仙魔二界人才互换的小事。谢小友大可放心,有我薛景在,仙宗不会因为耽搁几日就迁怒魔宫。”
他看了看谢映尘,又看了看知离,朗声一笑,“毕竟,还有什么能比亲人相聚更重要呢?”
*
阳光下水波潋滟,两岸绿树绵延成无尽翠色,一艘小船逆流而上,船尾以墨金色魔焰驱动,在湍急水流中行驶得十分稳当。
还未至姑射谷,这一路上的景色,已是魔域中少见的苍郁。
知离伫在船首,沿岸风景像一幅画卷从她的视野中徐徐展开,但她脑中所想,却与美景毫无干系。
谢映尘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日常经手的公务没有百件也有大几十件,明明有那么多事态更严重的可以当借口,却偏偏选了最不紧要的“互换人才”一事作为托词。
这下可好,他那话一出口,就叫薛景轻描淡写地撇了去。
若不是因为谢映尘,她完全可以美滋滋地躺在房里享受她的清闲,至少不必与他一同呆在这条船上。
知离从船头回首望去,薛景正坐在船篷之下,乐呵呵地对着茶杯小抿一口。
视线越过船篷,一身白衣红纹的男人正伫在船尾,目光从水上扫过,看着倒很有几分掌船人的自觉。
毕竟通往姑射谷的这条水路并不算安宁,一路上单是跃出水面试图上船咬人的鯥鱼就有不下十条,每一条都叫谢映尘面不改色地弹指丢去岸上。
薛景之所以能安然无虞地坐在舱里饮茶,还是仰仗着谢映尘“兢兢业业”守着这条恰巧只能载下三人的小船呢。
知离几乎冷笑出声时,耳畔响起系统谨小慎微的声音,【祖宗,您对您所看到的,还满意吗?】
“风景不错,”知离环视一圈,目光最终停在谢映尘那一头白发上,“人……不好说。”
系统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感情就像一只小小的船,您在这头,而他在那头……】
知离伸出食指对着太阳穴钻了钻,“你是不是脑子被鯥鱼吃了,吟的什么诗。”
【祖宗,我是替您着急啊!这么好的机会,您怎么还杵在船头。这样下去,这任务到底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嘛……】
“反正该到头的时候自然会到头。”知离没再听系统继续诉苦下去。
水上寒气缭绕,她虽然带了披风上船,如今也觉得有点体虚,索性转身进了船舱,在薛景身边找了个蒲团坐下。
见她打了个寒噤,薛景帮她沏了杯铁观音,递往她手中,“舅舅光顾着饮茶,都未曾仔细看过风景。怎样,沿途景致还满意吗?”
知离接过茶杯,茶水隔着杯壁在手心散发出热意,“挺好的,您不出去看看真是可惜了。”
“水上没什么遮挡,阳光忒烈,舅舅不像你,受不得这么大的太阳。”薛景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侄女儿,你跟谢小友说话了没?”
知离正想抿一口茶,听到这话顿时打住动作,只对着氤氲热汽拨了拨手,“没有,怎么了?”
薛景先是将茶杯落在小桌上发出脆响,又将手拍在膝上发出闷响。
“景色再美,但若无人分享,总归少了些意思。难得你们一起远离魔宫喧嚣,也无旁人跟在左右,不趁此良机与他说上几句,岂不是浪费了外面这良辰美景?”
“侄女这不是在跟您分享美景吗?”知离不以为然,对着茶水缓缓呼气,手指在杯壁上细细磋磨,“再说了,这趟出游本就是为了圆您的心愿,若不是因为他这船只有他能驱使,哪里需要劳烦堂堂魔君亲自上阵。”
薛景被她说得一时无言,正想再劝她几句,知离却状似心疼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还叹了口气,“何况外面太阳虽大,寒意却凛人。您侄女想回来避避,难道都不行吗?”
薛景摇摇头,语重心长,“年轻人避什么太阳。你来魔宫没几日,人都清减了一圈,像你这个年纪,正适合多多吸收一下阳气……”
只是他话未说完,船篷外突然多了一道修长身影。
谢映尘弯腰踏入舱中,却在看到知离与薛景时,微微一愣,“水里有些稀罕东西,谢某特来取些容器存放。两位继续说便是,不必避讳。”
“这刚刚说到哪里了,怎么忘了……”薛景张了张口,愣怔片刻,才扶着后脑勺笑了笑,“薛某想起来了,方才我正与侄女说到,年轻人就该多多吸收阳气,阴阳调和,强身健体。”
话音刚落,空气已然变得十分安静。
知离一手端着茶杯,指尖在杯壁紧扣,面上挂着一副敷衍的笑容,目光却比方才凌厉不少。
再看谢映尘,他仍保持一手扶着船篷、微微弯腰的姿势,目光落在知离脸上,神情说不出的微妙。
薛景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讪讪冲着两位年轻人笑了几声。
一个时辰后,小船在谢映尘的驱使下,顺利抵达姑射谷。
薛景率先跳下船身,抬手伸了个懒腰。
知离正要跟随舅舅的步伐跳下小船,船身却因水浪袭来忽然一个摇晃。
她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只本能地张开胳膊帮自己稳住身形,一只手却被温暖掌心牢牢接住。
“多谢舅舅,若不是您,侄女方才恐怕就要这么一头栽下船了……”
知离没听到薛景说话,抬眼时,却看到冷白修长的手腕,裹在红金相间的袖中。
她的好舅舅正站在不远处,双手抱在胸前,对她露出欣慰的微笑。
“舅舅?”扶住她的谢映尘抬眉,语气带着一丝挪揄,“谢某怎么不知,自己何时有了仙主这样的侄女。”
知离脸色一僵,正要缩回手,可谢映尘却只是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稳,另一只手隔空施诀将船身稳住。
“时间不多,侄女儿,你可得快些。”薛景已经背过身往前走去,还挥手催促她,“别让舅舅好等。”
“知道了!”知离咬牙抬高嗓音回完,黑着一张脸看着眼前的男人,做出口型无声地警告他——
别以为本仙主就这么算了!
*
尽管外界已入秋,姑射谷中的一切却仿佛还停留在春日。
阳光落在幽静无人的山谷中,轻拂而过的微风将馥雅花香送至每个角落。
整片山谷犹如披在一层柔和的粉色轻纱之下,无数花朵在绿意之间竞相盛放,汇成层层叠叠的潮水,如灯火映照下的绸缎一样拂过他们的视线。
“想不到,这竟是坐落在魔域中的一处景色。”薛景对眼前景致赞不绝口,“薛某当为此谷作曲一首,以不负谢小友此次盛情相待。”
谢映尘微微一笑,“前辈不必客气。既然前辈来魔域游览,谢某自应奉上魔域最好的一面,断然不会让前辈失落而归。”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互相客套,而知离夹在中间,不由翻着白眼感叹,他们反倒更像一家人。
薛景在前面越走越快,知离虽然努力跟上,但渐渐也累了,不由放慢脚步。
谢映尘适时来到她身旁,语气倒是体谅,“仙主可需原地稍作休息?谢某可代为向薛前辈知会一声。”
“本仙主自己有嘴,可以自己跟舅舅说。”知离没好气地瞪了谢映尘一眼,又忍不住捶胸喘了口气,“我说你们魔域这姑射谷怎么这么难走,比我们仙宗的后山还累人,除了我舅舅,到底有谁会来这种地方。”
谢映尘抿唇默默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可她的意思,“薛前辈确实手脚利落,谢某不会否认这一点。姑射谷中常年无人,谢某也是难得来这么一次,倒不清楚别人是否跟仙主有一样想法。”
他捏住下巴,若有所思道:“只是谢某以为仙主喜爱游山玩水,姑射谷不过是地形崎岖了一些,理当难不倒仙主才是。”
好啊,他还跟她杠上了。
知离一手撑在树上,斜过眼给了他一个带着杀意的眼神,转而又扬起一个客套微笑,“是啊,我是喜欢游山玩水,但至少我是一心游山玩水。不像君上,表面说着一心公务,结果我舅舅三两句话,就把您给带出宫了。”
言语时,疾风由空中骤然袭来,知离忍不住一哆嗦。
她回过神,下意识循向薛景的方向,可四下里,竟全然没有薛景的身影。
而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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