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离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乌黑发丝如瀑般垂落,发顶仅用一根木簪随意固定,一身墨色劲装毫无冗余装饰。
若不是知离熟悉谢映尘目光中的锋利与疏离,她压根不会想到,堂堂魔君竟会微服私访,与她一同出现在这喧嚣的市井小巷。
此时他们二人面对面在一张空茶桌两头坐下,而谢映尘已在点他的第二盏茶,“麻烦再来一盏竹叶青,火候七成,只取第二壶水泡茶汤。我可以多给银钱。”
“没想到客官对品茶如此讲究,倒是老夫方才班门弄斧了。”茶老板啧啧称奇,“老夫摆了这么多年茶摊,还是头一回见到像您这样懂茶的客人。”
知离默默撇嘴。
谢映尘哪里是讲究,他简直对喝茶这件事苛刻到了极致。
若是他亲自煮茶,他能从拣选茶叶开始,一路挑剔到水源是用无根之水还是井水,甚至连煮水时火候几分都要一丝不苟地把握。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刚才为了掩饰身份,硬是一言不发地听茶老板自卖自夸了半柱香的时间。
算他狠。
“姑娘想要什么茶?”老板搓着手掌,笑着转头问她。
知离不愿在气势上输给谢映尘,随口道:“什么茶都行,只要不是竹叶青。”
茶老板看了看她,又瞧了瞧谢映尘,面露难色,“这……”
谢映尘头也没抬,语气如常地问她:“你很讨厌竹叶青?”
知离逮住机会,笑着削他气焰,“我讨厌的,可不只是竹叶青。”
谢映尘偏开目光,望向街头人群熙攘之处,没再言语。
知离心中得意,这一局算她赢了。
茶老板见他们二人不说话,尴尬地打了个哈哈,赶忙去准备茶水。
知离刚掀起衣摆坐下,系统便在她耳边狂喜地喊叫。
【啊啊啊,祖宗您好会!】
知离眉头一皱,她会什么了?
【祖宗,您跟他,这分明就是在私会啊啊啊!】
知离眼角一跳,“你闭嘴。”
系统仍在脑海中嗡嗡作响,她全当没听见。
就在这时,谢映尘忽然开口,“谢某方才,好像并未说什么吧。”
知离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有时候即便不出声,也会下意识地用嘴型骂人,加之如今没了垂纱覆面,才会叫他读出了心思。
她暗自咬牙,面上却轻描淡写,“我自言自语,关你什么事。”
谢映尘分明听出她话中敌意,倒也不恼,只淡然道:“既如此,那谢某好好闭嘴便是。”
知离觉得他这局认输得未免太利落了一点。
她想起方才被他识破的事,一手托住下巴,狐疑地问:“我明明用了高阶法器易容,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谢映尘抬袖掩住口鼻,似是为防隔桌有耳般,淡声回道:“谢某不过随口一问,哪知仙主这么快便自己招了。”
知离听出他话里的挑衅,眼眸微眯,目光渐冷,“你觉得这很好笑?”
“谢某怎敢与仙主言笑。”
许是因为离开了魔宫那种森严的氛围,谢映尘的语气变得慵懒许多,仿佛真是在闲来品茶,“那仙主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是谢某在迷仙镇布满眼线,仙主的一举一动都在谢某的监视之下?还是谢某对仙主的高阶法器早有防备,暗中动了手脚,故意让仙主提前露出破绽?”
知离本以为他话少,没想到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而且每句都在她的雷点上蹦迪。
她一只手按在桌上,语气骤凉,“你敢唬我?”
谢映尘笑了,“倘若仙主当真这么想,谢某纵然有一百张嘴,也无从解释。”
知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而这时,茶老板刚巧煮茶归来,笑呵呵地为他们摆上两盏茶,“应姑娘所求,给您上的是铁观音。这也是修真界的珍品,老夫费了好些功夫才得来。此茶香气如兰,姑娘一定喜欢。”
知离揭开杯盏闻了闻,露出满意神色,“谢了。”
谢映尘同时揭开他面前那盏,却蹙眉道:“这茶似乎不是我点的竹叶青。”
知离不由幸灾乐祸道:“看来有人今天运气不好。”
谢映尘正打算将茶盏推回给茶老板,却见茶老板摆摆手,笑着解释,“哎,客官有所不知,老夫见二位相谈甚欢,又打扮得如此低调,想来是避开家中出来私会的吧?”
……私会?
她跟他能私什么会!
知离扭头狠狠瞪了茶老板一眼。
而茶老板浑然不觉,继续滔滔不绝,“既然是情侣私会,饮茶自然要一致,所以老夫就自作主张给这位公子也换成铁观音。做郎君的,总得多顺着姑娘家一点嘛。”
知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跟你说我与他是在私会了?”
“老夫当然未曾听人说过,只是凭着摆摊多年的经验,小小推测了一下。老夫可是猜错了?”
……错,还错得离谱!
她就差掀桌了,可脑海里的系统却疯狂认同,【没错没错,我就说嘛祖宗,这谁看了能不觉得你们是在私会呀!】
知离开始怀疑这攻略系统是不是坏掉了。
她瞪完茶老板,又扭头瞪向谢映尘。
为什么他不但没有反驳,甚至还能神色自若地揭开碗盖,轻轻拨了一拨,“平日竹叶青喝多了,今日换换口味也不错。”
“你别太过分了!”知离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一手重重拍在桌上,震得两盏茶都泛起波纹。
她瞥了一眼懵然无知的茶老板,又指向谢映尘,语气挑衅,“老先生恐怕还不知道吧?他早就有了婚约,却还背着他的婚约对象在外偷吃!”
目光扫过周围,知离语气更凌厉,丝毫不打算给谢映尘留脸面,“本姑娘今日是来捉奸的,我看谁还敢诬陷我跟他私会!”
原本喧闹的市集,瞬间安静得诡异。
不止坐着的茶客,就连路上行人,甚至他们牵的狗,都好像被某种气场震慑住了。
唯有那锅煮沸的水还在咕嘟咕嘟作响,泡沫溢了一地。
几十道目光同时聚集在知离这桌,气氛紧张得好像随时会有人拔剑砍人。
偏偏谢映尘还能旁若无人地小抿一口,“嗯,确实是好茶。”
知离不安地扫视着四周,正盘算着该如何把场面圆回来,忽然间,原本定睛注视他们的众人齐刷刷地抄起了家伙!
佩剑、菜刀、钉耙……应有尽有。
就连拎着菜篮的妇人手里都握着鸡蛋,牵狗的汉子则干脆弯腰解开了狗绳。
“哪来的负心郎,咱们绝不姑息!”
一群人蜂拥而至,目标直指知离所在的桌前。
知离没想到魔域的民风竟如此彪悍,负心郎几乎是人人喊打,眼前这架势,俨然是要把他生剜了。
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处置的并非别人,而是他们最敬畏的魔君本人!
“各位冷静!”
知离试图劝阻,但在怒气冲冲的众人面前,她的话语却显得苍白。
眼看黑压压的人群即将把谢映尘团团围住,知离打算趁早脱身,却忽然感到一只手隔着衣袖紧紧抓住了她。
在一片鸡飞蛋打的混乱中,谢映尘的身影宛如泼墨般潇洒自如,他从容不迫地带着素灰简装的知离越过人群,将那些气急败坏的喧嚣抛诸身后。
呼啸的风模糊了一切,而在知离耳畔,唯有系统的欢呼声未曾停歇——
【我会永远记得,您与他在夕阳下的奔跑,那可是您无悔的青春啊!】
*
魔域的天总是暗得很早。
距离知离早上出门不过四个时辰,天色已近黄昏。
方才跟着谢映尘一路奔逃,与她乘坐鹤舆时的轻松惬意截然不同。
即便现在已经找了个偏僻角落藏身,她仍是气喘吁吁。
都怪谢映尘。
如果不是他,她此刻本该舒舒服服坐着喝茶。
知离握紧拳头,从巷角大树后探出头,还特意用斗笠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此处离茶摊至少隔着半个迷仙镇,景色与那边大相迥异。
然而街上仍不时有人手持家伙经过,口中碎碎念着“打倒负心郎”的口号。
直到月上中天,这种状况才终于平息。
“你出来吧。”知离朝后方招了招手,语气不快,“想杀你的人都走了。”
谢映尘却没有回应。
知离一转眼,方才还抱臂靠在墙角的谢映尘,早已不见踪影。
她冲出树后,前后左右张望,才在夜市一处小摊前瞥见他的身影。
谢映尘正低头打量着摊上几件小巧饰品,见她过来,却又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放下。
知离叉着腰站在他身后,“你这人不老实,什么时候溜出来的?”
谢映尘的目光只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重新落回摊上那些物件上,“谢某若是老实,今日又怎会出来‘私会’?”
一听“私会”两个字,知离就感觉耳朵嗡嗡作响,头皮发麻。
但她已经察觉到,谢映尘虽然这么说,却没半点真话。
“你根本就不是来跟人私会的吧?”
“本来不是。”
谢映尘微微扬唇,手指不紧不慢地摩挲着一条朱红色辟邪手绳,语气似笑非笑,“但现在,倒真像是那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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