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僵持并非片刻功夫,谢知吟懒得给他好脸。
这两日,因极乐城鬼祟众多,怕晚间有人偷袭,只能宿在一间屋子内,二人分席而睡,谢御则和其他女侍从共挤一屋。
起初,谢知吟咬牙切齿,并不想配合,后来前一日,他半夜迷迷糊糊睁开眼,果真在窗棱上看见了一只游曳的女妖,吓得半死,缩在被子里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他状似不经意的路过林檀越屋舍,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他同房提议。
在同一个屋檐下,他早就做好了看这人演戏的准备,谁知,林檀越却表现的沉默了不少,他似乎在琢磨些什么,眸中深不可测,偶尔会长久注视在谢知吟身上。
这样的症状持续了好几日,每当谢知吟转身,便见林檀越如同鬼魂般凑过来,比女鬼还可怖一些。
谢知吟只当没看到。
莫说一道说话,谢知吟眼里就没装过这个人,每当想到拆船上时,林檀越那等杀气腾腾的嘴脸,他就打定主意了,除了完成任务时偶尔和他演一下,其余时候,他谢公子可不奉陪。
林檀越这厮对救命恩人都能动了杀心,可见其心形残暴,麻木不仁,这让谢知吟愤怒的同时,开始恐慌。
如此泯灭人性的一个怪物,若是有一日,随便找个理由想要杀了他,那那还不是想杀就杀?
总之,越想越恐怖,越恐怖越想,倒不如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了。
他可不知,自己脑洞拐到了十万八千里开外,也误会错了人,但这般伤人的语气,拒绝的背影,却让林檀越眸色暗淡起来。
他握着糕点,却并未吃,反而神思游离,想到了别的事。
林檀越并无做梦的习惯。
每日辰时而起,夜薄而寝,从未间断。
这算是他儿时的习惯,母亲在世时,偶尔见他在床上翻滚,便会走到床前,给他讲一些故事,并且拍着他的背,语气温柔温熟稔,长此以往,林檀越就养成了习惯,每日晚上特地早早沐浴后就上了床,就为了那短暂的温存。
只是自从重生后,他便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了。
每每入梦,里头刀光剑影,血泊暗涌,仿佛窒息般的压抑气息沉浮在周遭,林檀越倏而转醒,便只能睁着眼睛等待天明。
只是这几日,那股幽香气味萦绕口鼻,竟意外让他好眠,睡梦中亦时常浮现出幻境中的少年剪影……
“砰”的一声,门推开,谢知吟走了出去。
林檀越被打断神思,才发现谢知吟今天第三次出门了。
他问道:“去哪儿?”
谢知吟怒道:“逛街!”
……
深夜,万籁俱寂,梨树枝头缀满银白点点,微风拂过,月色芳华,鸟儿安静栖息枝头,这时,一道黑影从院墙外冒出,叽喳声戛然而止。
半空中传来咀嚼食物的咯吱脆响声,突兀的在院内响起,须臾,那股阴冷怪风滑过廊庑,檐铃清脆作响,又消失在楼道上。
床榻上,谢知吟翻来覆去,想尽浑身解数也睡不着。
又失眠了,他想。
在现代的时候,还可以抱着史卢比的玩偶翻身,到了这里,却只能睡在冷冰冰的榻椅上,他心头叹气,扫到地塌,一下子愣了。
林檀越安然沉睡着,均匀呼吸声响起,在这寂静之中格外安逸悠然。
以谢知吟的视线,对面少年只着单薄亵衣,墨发披散,那惯常意味不明的笑意消失,侧脸白皙干净,有如皎洁的夜昙。
真想让人狠狠弄醒!
谢知吟扯了扯嘴角,忽然,窗外一道黑影闪过,与此同时,谢知吟手上玉镯散发出莹润碧绿的光芒。
来人矗立在外头,不动了,窗上投射出硕大的剪影,挡住了月光,谢知吟眼也不敢眨动,眼见一条巨大的鲜红舌头在门缝试探,顺着底槛呲溜一下滑了进来。
这条舌头既肥且长,宛如丰满的肥肉,起初,它挨着地毯磕磕撞撞,尔后如同熟悉了地貌的老人,飞速在屋内穿梭,竟然未碰倒一桌一凳,鬼童靠在笼子里,抓着铁栏冲它狂吠,舌头往后退了几步,换了个方向,宛如巳蛇般歪歪扭扭的朝着床边飞来。
谢知吟毛骨悚然,呼喊道:“林檀越,快醒醒!”
地榻上没有回应。
林檀越愕然,心想反派不是都该扶危而立吗,怎么会睡得这么死?
眼见这舌头临至,事已至此不得不救,谢知吟往前一扑,恰好滚到林檀越身边,他挡在少年面前,手臂格挡,镯子上的幽冷气流缠绕成原柱灵圈,罩住谢知吟。
舌头舔到一口寒冰,急剧后缩几步,谢知吟身后传来动静,正要说话,手腕被人握住,二人相贴,林檀越抱住他:“阿吟……”嗓音掺杂着哑意。
谢知吟嘲讽他:“哟,终于醒了?”
“再不醒,我就直接把你送到这怪物口中。”
大舌头遭到侵害,却没立刻离去,反而梅开二度,再次卷到地塌旁,林檀越动也未动,眸中黑莲绽放,稳坐如钟,黑焰从他手掌中悄无声息的跳跃着出门,他转过头,忽然道:“你不会的。”
这句话极为笃定,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过后的结论,只是在这种情形下脱口而出,谢知吟想也不想,下意识反驳:“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箍住他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好阿吟,这么多日,你在气什么?”
林檀越贴在谢知吟耳际,语气柔和如羽毛:“你厌恶我也好,嫌弃我也罢,那我总该知道,自己到底犯下了什么大罪,你说是么?”
谢知吟凝滞一瞬,什么话都说不出。
林檀越是在撒娇吧,他……他……不是喜欢女主吗?
该死,他又在演什么戏!
林檀越眸中墨莲绽放,神色冷冽,黑焰尖锐嘶吼着穿身而出,冷风刮得大门砰然敞开,桌上的茶盏灯笼噼里啪啦,全都泼到地上打碎。
忽听得外头传来惊声叫唤,谢知吟丢出一符,化为弯弧刀刃,削断了快要退出去的舌头,他正要往外追,腰间被林檀越搂住:“不急。”
谢知吟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费什么话?”
林檀越却好脾气的拿起了放置在衣架上的红衣,贴在他肩上,谢知吟脸一红,才发觉自己未穿外衣。
若是当真如此跑出去,那丢人丢大了。
脚下古朴剑在半空划过银辉,谢知吟将鬼童收纳进乾坤袋中,二人越过酒肆二楼走出。
萧瑟冷风气如刀割,一轮硕大血月盘旋在峭壁寒山间,近在咫尺,就在谢知吟二人斜刺里走出,便见那大块头裹着浓稠的黑雾跌跌撞撞前飞,卷入街巷间消失不见。
这黑雾包裹着的东西不详,但似乎并非像人,也并非如野兽,只是可圆可方,仿佛是可以揉捏造弄的虚像幻影,只是那鲜红的舌头却做不得假,却是实物所化。
然而,等到谢知吟二人落到一处屋檐,这怪物却消失不见,原先寂静的街上早已是黑雾肆掠横行,雾气掠过,数以百计的魔物幻化成形,沿途酒肆大门全部敞开,借住修士全被惊动,走出来齐聚抵御魔乱。
无数鬼火扎堆似的飞旋,修妖汹涌厮杀,檐屋倾覆倒塌,几棵树也免不了烧焦成炭石。
谢知吟扫了一眼,在这大片混乱之中,有一抹蓝衣身影,莫名有些眼熟。
忽的,那少女凌空跃起,一套冰魄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剑气开扇,分为数千冰刃,如天女散花般刺开,射中魔物,呜咽一声化为黑雾散开,谢知吟瞧见她的面容,再不迟疑,朗声叫道:“谢敏柔!”
谢知吟这具身体,拥有原主全套记忆,对相熟之人更是敏感,他已然确信,这个女孩子就是他那失踪的妹妹。
果然,少女转头见到谢知吟,剑抖了抖,刺穿了一个攻上来的魔物。
终于找到这个小姑娘了,谢知吟再不迟疑,叫道:“谢敏柔,你终于出现了!”
谢家三子,最有天赋的便是老二谢敏柔,只可惜她专精剑道,于符道一途却黯然失色,这小姑娘天性骄纵,随情郎私奔后杳无音讯,今日可算给他逮住了!
林檀越见他手都在发抖,似是喜悦的过了头,只以为谢知吟亲人相聚,所以才如此兴奋,忽而,那蓝衣少女在半空挽了个剑花,转身就跑。
谢知吟岂能容忍她逃走?
一朝替嫁,他和林檀越绑定在一起,做了对怨侣,好不难受,如今有了谢敏柔,这桩婚事便可尽早解除,他便叫:“别跑!”符纸如雨般洒落到街道上。
谢敏柔天资卓绝,又岂会这般屈服,她叫道:“兄长,我不想伤你,你快让开!”
我让开?谢知吟在心里嗤之以鼻。
他让开就有鬼了!
大概谢敏柔也万万没想到,和兄长见面,不是叙旧,而是拔刀相向,一个符撒的漫天飞扬,一个剑舞的虎虎生辉,谢知吟反而是略逊的那一方,就在那剑即将穿过谢知吟的臂膀,一簇黑焰欺上剑尖,诡异迅速的缠上剑刃,如蜿蜒爬行的毒蛇咬住她的手臂。
灼热的气流唤醒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谢敏柔头皮发麻,剑柄脱壳鞘,眼前白光闪过,滋滋发热的符纸临近,她惊呼一声,一个少年从斜刺扑过来,抓住她的手。
这少年身形极为敏锐,但站着时身体分外僵硬,只是脸上罩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看不真切背影。
谢知吟定睛瞧了眼二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脑袋里转了无数个弯,才迟疑问道:“你们俩,你们俩……”
谢敏柔像是想起些什么,连忙捂住少年的脸,不满道:“兄长,你差点吓到他了!”
谢知吟还没进入状态,被迫当起了小娇气妹妹的哥哥,他干咳一声,煞有介事的质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敏柔抿了抿唇,似是极不情愿的拉开了少年的面罩,道:“诺,你自己看吧。”
先前就发现这少年双眼无神,凑近了看,两只眼珠嵌在眼眶中,脸色惨白吓人,整具身体好哦要
谢知吟看了两眼就明白了,他怒道:“御傀术?”
谢知吟当这个哥哥还挺习惯的,训斥张口就来:“谢敏柔,你瞅瞅你出去都做了些什么,又是邪术,又是傀儡的,你要干嘛,女孩子家像你这样,如何嫁得出去?哦,我明白了,你是故意逃走的,要你的哥哥顶上对不对?”
谢敏柔被他说的脸色涨红,只能狡辩道:“不懂不要乱说,爹爹他就是个老顽固,我怎么求情也没用,只能跑了,我可不要向他那样,整日攀炎附势,再说了——”她嘀咕道:“就算没有我,你不是嫁入了林家吗,林谢氏?”
谢知吟一愣,斥责道:“你还敢说——”
“要不是你,我怎会被迫成了林家的……”
道侣这两个字没有说出,谢知吟瞧了眼林檀越,心有戚戚,忽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点子,朝着谢敏柔微微一笑:“这下好了,你主动出现了。”
谢敏柔心头袭上不好的预感,便听他道:“反正我和林公子名不副实,你又在此地,倒还不如解除婚约,换你顶上,和林公子再结一次姻,不好吗?”
“啊!”谢敏柔大叫一声,后领却被人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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