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宁菱顾不上时悯,道:“时姐姐,情况有变,恐是有妖怪进了村子,我得赶回去。”
说罢,薛宁菱便要走。
时悯拦住心焦的薛宁菱,道:“事有轻重缓急,我同你过去。”
薛宁菱感激道:“真是再好不过,时姐姐请跟我走,我们抄近道回去。”
二人从山野荒路赶往河杨村,一路疾行,在夕阳落山时分赶至村前山脚下。
只是远远看去,便见村里多处燃起狼烟,然而并未听见拼斗或是嚎啕声音。
薛宁菱急着往回赶,没有注意这番不同寻常的情形。
时悯跟在她身后,两人来到村口,村子黯淡,家家户户没有亮起一盏灯火。
村口为防妖怪的鹿砦栅栏已经被大肆破坏,一片狼藉,奇怪的是没闻到血腥气味。
时悯一踏进村子,便察觉暗处躲着人,是村民小心翼翼藏身于屋中,透过门缝窗子朝外警惕打量。
薛宁菱大喊道:“有人吗?是我,你们不用害怕!”
时悯只跟在她身后不动声色。
过了一会,薛宁菱的声音将躲藏的村民引了出来。
紧闭的柴门打开,村民点亮烛火打上灯笼陆陆续续走出,见到薛宁菱,有如见到救星。
“薛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那群妖怪又来了!”
“这没钱没命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下去了!”
“你一定得帮我们啊……”
村民们哀嚎着哭天抢地,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诉苦求救。
薛宁菱看着众人,抿了抿唇,道:“你们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妖怪害你们的!”她抬眼望向四周,“妖怪去了何处?可有人受伤?”
村民面面相觑,终于有人道:“薛姑娘,大家伙一见妖怪下山,便燃烟求助。不过怪得很,那群妖怪闯入村子,却没抓人,只是留了话。”
薛宁菱蹙眉道:“什么话?”
村民道:“他们……他们说只要姑娘一人去妖寨,便不为难我们。若是不去,明日还会再来,到时便不会放过我们。”
薛宁菱攥紧了拳头,但还是沉住气,道:“好,我知道了。大家没事便好。”
村民瞥一眼薛宁菱,试探道:“那薛姑娘可会应了妖怪的说法?”
话音落下,围在周边的村民们一双双眼睛全都朝薛宁菱看去。
薛宁菱望着众人希翼的目光,咽了口口水,刚要回答,一位妇人推开人群跑上前来。
“娘。”薛宁菱低声叫道。
同时快速打量一眼,见她安然无恙暗自松了口气。
妇人一把抓住薛宁菱的手,凝视她的面容,半晌转过身,面向村民。
“你们这群贪生怕死的人,为求保命想将我女儿推上妖寨!她一人如何能奈何那么多妖怪?这不是让她去找死吗!”
薛宁菱拉住她娘的手,想让她别这么说。
薛母却不吐不快:“我家菱儿每日在外驱赶妖怪,保护村子。你们可好,却要害死保护你们的人!若没有了菱儿,那群妖怪再没顾虑,全村都要跟着没命!”
她的一番话激起了村民的反应,众说纷纭,议论不休。
“薛大娘这话似乎有点道理,薛姑娘不能出事。”
“可明日妖怪寻上门来又该如何?”
“……”
薛母握紧薛宁菱的手,朝她摇头,不愿让她一人冒险。
薛宁菱明白母亲的忧心,正想说点什么,人群中忽然有人提起一桩月前的事。
“薛姑娘先前不是救了一个人吗?当时说好会出钱替我们摆脱那群妖怪,怎么事到如今都还没个影?”一个汉子高声斥问道,“我瞧着他总躲着不出门,说不定就是妖怪!我们竟还真信了你的话,好心留他!”
“这……”薛姑娘沉吟道,“无论如何,他已帮我们交付一月的钱财,否则这一月他们如何会放过村子?”
汉子哼声道:“怕是在诓骗我们!这会一想,莫不是你暗中早跟妖怪勾结了?装出样子成日在外说是保护村子,其实根本就是和他们一伙的!”
被他一说,村民们不禁心生疑虑。
有人低声道:“是啊,要么这些日子她一人对付妖怪,身上也没受个伤?”
“说不准真是伙同妖怪害人骗钱!”
薛母越听越生气,怒斥道:“你们贯会胡说八道!菱儿为村子做了这么多事你们却还诬赖我们,你们……”
她气得喘不上气来,薛宁菱赶紧拍拍她的背顺气,拧眉环视众人。
汉子讥笑着站出来,又道:“想证明对错,很简单。薛姑娘不是从修仙真人那习得一身本领,又持有宝剑,法力高强,只要去山上除了那群妖怪,一切不言自明。”
村民附和道:“对!上山除妖!上山除妖!”
声音渐渐增大,在场的村民们全都异口同声呐喊,顿时将薛宁菱高高架起,不留退路。
薛宁菱自知她若是不去,村民们定再也容不下她们母女。
何况她本就会去,只是不愿母亲为她担忧难过。
她安抚住薛母,随后走到前头,望向眼前数十位村民,还有那些倚靠在柴扉前远远观望的妇女孩童们。
薛宁菱自从接受手中这口镇妖剑时,便已下定决心背上责任。
她昂首挺胸,沉声道:“我薛宁菱在此明言,若不除尽寨中妖怪,誓不罢休!”她高抬宝剑,“有镇妖剑为证!”
话一出,再有疑议的人也无话可说。
而她身后的薛母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步步被逼上绝境,目光逐渐坚毅。
薛母回想起十年前,薛宁菱正是为了她而放弃前往云阶月地修炼的大好机会。
如今,薛宁菱为了让她安心住在村里,又一次成为了累赘。
薛母望着眼前女儿的身影,下定决心,突然一头朝近处的一堵石头墙撞去。
只要她就此死去,薛宁菱便不再有负担,也不会受人胁迫,可以尽情去做她原本想做的事。
一声惊呼响起,是院墙边的围观妇女在尖叫,不忘伸手遮住孩子的眼睛。
薛宁菱扭过头,只见她的母亲额头撞在石头墙上,缓缓滑落倒地。
“娘!”她大叫一声连忙奔去,赶紧扶起薛母,眼眶湿润,不解道,“娘,你为何要做傻事……”
薛母感觉头晕,但却没有想象的那般痛楚。
她睁眼看着薛宁菱,抬头抚上她的脸,道:“菱儿,答应娘,要好好活着,千万别听他们的唆使。我知道你心怀大义,将除妖之事揽到自己身上,可却也不能不顾生死,莽撞决断。”
“娘……”薛宁菱紧紧抓住她的手,“你别说了,我知道。让我先看看你的情况……”
“不,菱儿,要记着我的话。娘不再给你添麻烦了……”
薛母终于支撑不住,阖上眼睛。
“娘!”薛宁菱嘶哑叫道,泪水从脸颊滑落,掉进薛母的掌缝。
在场的村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薛母会选择这般刚烈的自裁方式劝阻薛宁菱,一面唏嘘不已,一面又担忧今后存亡。
人群扼腕哀叹,到了此时此刻,怕是再也无用,村民们渐渐散去。
院墙边薛宁菱抱紧母亲,脸上泪痕干涸,她红着眼眶,紧紧咬牙。
忽然,身后传来声音:“还不到你伤心的时候。”
薛宁菱回过神,抬头看去,只见夜色之中,一抹红衣身影挺立。
“时姐姐……”
薛宁菱擦掉泪痕,她为了安抚村民差些忘了时悯一同和她来到村子。
时悯走近一步,道:“带你娘回家中吧。”
薛宁菱似乎才反应过来,背起薛母,一步步走回偏远家中。
时悯跟着她进了屋子,她环顾四周,屋内贫瘠空旷,不过打理得倒是干净。
她挥袖燃起油灯,看着薛宁菱将她母亲安置到床上后,才道:“你娘只是暂时昏迷过去而已,休息一夜便能醒。”
薛宁菱起身的动作一滞,赶快弯腰去探鼻息,果然还有气。
“我娘没死?”她又惊又喜,“太好了,我娘还活着!”
时悯道:“你最好小声一些。”
薛宁菱闭起嘴巴,她看了看屋外,再看向时悯,“是时姐姐救了我娘?”
时悯道:“举手之劳。”她预判到薛宁菱会感谢,又赶紧补充,“你不必谢我,我救她是有利可图,别将我当作跟你一样的人。”
薛宁菱到嘴边的谢字又吞了回去,疑惑道:“时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时悯反问道:“那些村民咄咄逼人,你还要去山里除妖吗?”
薛宁菱怔住,余光望了一眼昏迷的薛母,犹豫不决道:“我、我不知道。母亲为了我宁可做出这样的选择,可我……”
时悯嘴角一撇,替她道:“你还是想上山。”
薛宁菱咬唇思索良久,道:“我所做只因我想这么做,保护村民是结果,所以,我不想改变我的决定。”
时悯道:“即便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薛宁菱坚决道:“嗯。”她郑重颔首,“若是因此而畏惧退缩,那么我走上的便是不该选的路。”
时悯笑了笑,道:“真是固执。”
薛宁菱抿唇道:“时姐姐认同我?”
时悯却道:“我不认同。”
薛宁菱吃了一惊,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时悯接着道:“决定不会有错,因为这是当下最适合的选择。但是薛姑娘,你的错误在于太看重自己。”
薛宁菱下意识摇头,感觉迷惑又似戳中内心。
时悯道:“你想一人护住一村此是一错,你想以命博取渺茫的机会又是一错。”她的语气平淡却深刻,“你将生命的可能视作理想,可惜丢了性命,才是一无所有。死亡换不回新生,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薛宁菱浑身一震,思绪翻涌,时悯的话揭露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十年前,一双幼小的手接住沉重的宝剑,还未撑过瞬息,宝剑便落了地。
经过长年累月的修炼,这只手才终于举起宝剑。
而长大后握住宝剑的这只手,竟然又想撑起承受不住的责任。
薛宁菱豁然开朗,“我明白了。时姐姐,我知道我该作何选择。”
时悯道:“是么。”
薛宁菱点头,“等解决妖怪后,我打算启程去找寻紫气浮关,成为真正的修仙众。”
时悯问道:“今夜你还想上山吗?”
薛宁菱颔首,道:“想。”
时悯嘴角噙笑,道:“好,那我们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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