耸起的眉骨间纵横着皱褶，她汪洋的双眼映照着房间的等待。
嫣红的细舌吐着信子端详眼前的猎物，她打量着苏瑞好像在打量一个物品，带着戒备和杀意，缓缓抬起手。
池雁斯条慢理地抬手隔空摸了摸苏瑞的脸庞，话音一转，阴柔地问：“还是你对她做了什么？”
细长洁白的手指骨节分明，慢慢掠苏瑞的脸庞，宛如冬风吹拂厚雪，鸿雁划落长河，力度小且硬。
池雁仔仔细细地观察苏瑞，自从她和自己在一起以后，这个人连同名字的出现都让自己恼怒不已。
现在就连在最后一刻，她甚至都打算放弃自己投奔自己的朋友？
不行！绝对不行！
自己绝对不允许！
白色的指甲顺着姣好的脸侧一路下滑，收拢住苏瑞的脖颈，池雁看似苍白病弱的手实则力气很大
而原本虚弱胆怯的眼神里全是残酷的杀意和怀疑：“我为了让她和我在一起，早就用自己的命作为赌注。”
“你不可以也不能介入这一切，听到了吗？”
苏瑞叹了口气，池雁的交代让苏瑞原本有些郁结的内心好受了很多，至少青云没有背叛自己。
苏瑞试图缓解对方的情绪，“据我了解，她活着开始，你一直都是她最重视的人。”
“那为什么她宁可要选择你也不帮我把你骗进好梦来？”脖子上的力气更紧了，声音冰冷，阴晴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杀死对方
444恰到好处的询问：“要我帮忙吗？我可以破坏冷凝管，呼叫安保。”
苏瑞脑中喊了声不用，转头正视池雁：“你知道她是好梦乐园唯一一位物偶师，她是你小时候的伙伴，那她想要什么，你知道吗？”
池雁愣住，不大自然但尝试说服自己：“我知道，她要和平，要世界没有战争，好梦就是实现她梦想最好的地方！”
她揣摩这池雁应该清醒过来了些，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继续顺着思路反问对方：“你为了她不惜和好梦合作，到头来你们俩之间甚至都要来【清洗池】化解矛盾，这不可笑吗？”
“世界上活下去的路千百条，她就那么不长眼选了你这一条不死不归的路！”苏瑞不了解池雁，但她明白池雁对青云极其强烈的需要感，话音脱口而出
这话让苏瑞自己也震惊了
“不死不归的路”，自己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一个忙于工作、情感薄弱的人应该说出来的吗？
这个词语应当属于那些轰轰烈烈、为生为死的情人，譬如眼前的池雁。
“不死不归？”444在苏瑞的颅内重复这个词语，“真是令人向往的情感。”
池雁此刻愣住了，她不太明白苏瑞话语的意思，苏瑞受制于环境也不能再讲得更加清楚，只能调整话题：“如果好梦是人类躲避灾难可行的办法，我一定会大力支持，我想青云也会。但是池雁，一个沉浸在幻想主义和拿来主义的赛博世界，究竟是人类思维的乐天还是绝望灵魂囤积的废土？”
“你可以在这里千百年的和青云相爱，你能真正感受到她跳跃的心脏、身体的温度和牵手时手心的汗水吗？”
“这里的往生池一如重新向往现实世界的人类，正因为痛，才让乐更真实，正因为苦，才让美更让人珍惜。”苏瑞感觉到脖子上的手慢慢松缓下来，“无论是那位大脑先生，还是红科律月教堂里那尊商业大佛，我一路上走来，所感受到的消极情绪要远高于积极情绪。”
“好梦，真的可以让人长安吗？”
池雁还算听得懂苏瑞的意思，放下了手，转身盯着身后苍白的玻璃管，一语不发。
“最近，好梦确实运作上问题比之前多了，不过”池雁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看着苏瑞：“它很快就会好了。”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相反，我可以送你出去，作为交换，你要帮我带她一起出去。”
池雁被凝胶侵蚀的眼白愈发干亮，比人工义眼还要不真实，那样看着苏瑞的时候，让整个人都带着机械的怖色。
“好，作为交换，我要问你三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我。”苏瑞看向池雁。
她正紧紧搂着身边的物偶师，用脸颊亲密地摸索着对方的脸庞，一点也不敢放过任何的细节，小声嘟囔：“是我骗了你……”
苏瑞靠墙想了想，这两日在这里胡乱的行走，面前碎发落在额角，高挺的鼻梁露着几分思考：“让我寻找弗朗太太只是一个拖延我在好梦时间的借口，实际上根本没有弗朗太太，对不对？”
“不，是有的。”池雁眯起眼笑了笑，“不过她不是固定NPC，而是潜藏在底层的漏洞代号。”
“你们让我看到往生区域，就是想要我知道我们之中有很多隐藏身份的非人类？等到【般若】人口普查的时候借机窜去更多人类的身份？？”
“大差不差，你还有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苏瑞问的很谨慎，她不知道该怎样去询问这个问题
她怕池雁发现了自己的软肋愈发玩弄自己，又觉得如果不问的话内心的空落。
“你们是不是封锁了我很重要的事情？”
池雁摇头：“据我所知，我们限制的仅仅是部分代码修改的技术性知识。”
她抬脚，径直从池水上方凌空走了过来，苏瑞不由被吸引
“这里是你思维的空间，不被现实的规则舒服，才是真正的空间。”池雁解释一两句，双手下垂按住白色斗篷的皱褶
“这段时间，【沉岸】没有了你，军事部在罗西手里折损了一个叶璇，盘冥也乘机把F和E区污染成了辐射区，我们的目的就快要达到了，而你的存在也不会对大局有任何影响了。”
“我会把你的朋友们都送出去，”池雁明明赤着脚，还是踮起脚尖抬手伸出食指在苏瑞的眉心点了点，“出去的后门我已经给你了，记住，这个临时后门只有二十分钟的有效时间，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出去的一刻，我会把你的朋友们都送出去的。”池雁再重复了一遍，关上了面前的大门。
“谢谢你，客人。”
“手心的汗水、跳跃的心脏和身体的温度，您经验颇丰呐？”444打趣地插话。
青云被蜷成一个小球，跟着苏瑞悬浮移动。
“你要离开了？”444在颅内询问。
苏瑞立刻跟着地图的引导出门，随便用罗西的卡刷了一辆轿车，将位置同步到车上，选择自动驾驶。
“是的，很高兴能看不到你们了。”苏瑞看着手里的指针，一分一秒催人心焦。
“临走之前，可以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吗？”
面前的电话亭亮起，按照池雁所说，过几分钟以后，电话亭一旦闪起来，意味着后门会被开启。
“你快说。”
果然没过几分钟，电话亭亮了起来，发出了“叮叮”的声音。苏瑞刚打开门，将青云塞了进去，同时自己左脚也踏进去的时候，她听见颅内系统说道：“请不要忘记我存在过，我是中华区444号子系统，很高兴与您相伴。”
没有停顿，苏瑞的右脚也踏了进去，整个人瞬间湮没在五彩颜色交错的粒子中。
呼
“醒了，苏研究员醒了！”
“快来B4床铺，苏研究员醒了！”
从黑暗中逃出来，她明显感受到对身体的控制，四肢变得愈发沉重。
她看了眼时间，距离自己躺进去不过才三个小时不到。
但是身体仿佛灵魂出窍一样，等到好梦的记忆和现实记忆重叠补充以后，苏瑞想到什么，连忙起身查看周围
原来自己关于墨禾的记忆没有了
那墨禾呢？
墨禾呢？
苏瑞弹起身，直到看到身边那个仍然躺着的人，苏瑞悬着的心才放下些许。
大概对方的苏醒还需要一些时间，苏锐安慰道。
她拿起床头柜子上的终端给青云打电话，对方的声音“嘀嘀”两下后，没有做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人回来了就好，苏瑞一一打电话给那些人确认，没问题后才回看自己的身后
但是那个身影从自己清醒过来到一一关切朋友的生死后，还没有醒过来。
心跳、脑电、生理骨骼反应都在健康范围内，为什么墨禾醒不过来？
苏瑞抬起沉重的胳膊，想要努力的触碰墨禾，明明手已经抓住了对方，但是身体没有给予任何的反馈。
自己感受不到了？
手指已经用尽了全力，墨禾的手臂也有了红色的痕迹，皮肤上面有“禁止用力触碰”的荧光字样。
什么？进入好梦让自己的皮肤神经都损坏了？
那一刻苏瑞有些茫然，呆呆的望着手心和墨禾的脸庞。
迎面跑来的治疗师田悦从楼上火速跑下来，扒着门把手喘着粗气：“你别动，苏瑞，让我来帮你检查一下身体。”
苏瑞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把拉住田悦，催动着干涸的唇齿：“先看看墨禾”
叶璇摆摆手，扫了眼机器：“还是先检查你吧，你不知道【般若】单线联系我小组的时候，我们都急死了，还以为你们俩重了什么奇怪的毒素，好一通检查也只是得出了深度昏迷。”
“墨禾看上去还在睡，话说，你俩干了啥？怎么人家还在睡呢？”田悦还在打趣，苏瑞的手此刻却异常冰冷，她甚至有些害怕的颤抖。
她希望事实并非如此，而理智的大脑已经开始分析最差的解决方案
“请不要忘记我存在过，我是中华区444号子系统，很高兴与您相伴。”
那是她离开好梦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现在莫名在苏瑞的大脑里反复回想，无法忘记。
在进入好梦之前，自己看到了墨禾被接入的画面。这说明墨禾一定是被接入好梦的。
刚进入好梦，自己的技术性记忆就被【重生】封了起来，同时，关于墨禾的记忆也被不知名的力量封存
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墨禾究竟在哪里？池雁的承若有没有全部做到？
苏瑞原本一贯淡漠冰山的表情浅浅裂开了一丝怯意，“田悦，”
当然，苏瑞的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和缓冷静，但自己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田悦一贯总能够见到沉稳有度亦或是忙碌认真的苏瑞，她总是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实验任务，因此作为生物部的近亲的医疗部，苏瑞的名字如雷贯耳。
她信任墨禾，墨禾信任苏瑞，所以自己也会信任苏瑞。这俩货简直天生地设的一对牛叉玩意儿。
眼前忽然看到苏瑞的不对劲，田悦第一时间拍了怕苏瑞的肩膀，耐心问道：“怎么了？”
苏瑞大脑转得飞快，鲜明生动的记忆一片一片被拼凑起来，“来不及了，我得找到罗西。”
接受着对方碎片化的语调，苏瑞终于找到一个锚点：“最近军事部有没有重大恶意事件，叶璇在哪里？”
田悦想起来：“哦，是有一件，一个半小时前叶璇在F区哪里来着，对了，古物种繁殖所。”
苏瑞额前的青筋显露出来，第一次推了一把窗户，从里面蹦了出去。
“哎——你真不怕死啊！”田悦还没来得及组织，刚跑过去，窗外哪里有什么人，空空如也。
田悦望着苏瑞消失的方向，眼神微动。
“原来，你真的是它选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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