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风月坐在二楼雅座,有块屏风挡着内里景象,但……应当是不太严实,竟然还有人冒头进来和她打招呼。
谁啊?
她睁开眼,眼前景象模糊,总之是没看出来哪有道人影,便又继续闭上:“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来者蓝枝,有缘重逢,过来求饮一杯。”
小姑娘轻快的声音,有点熟悉。
单风月抬手示意她进来,心中思索这人是谁,就听对方苦恼问她:“你不会忘了吧,是你说的有机会还要带我去魔界逛逛的……”
嘶!想起来了。
她笑笑说:“没忘,不过你这是……特意跑来蹭吃?”
因为看不清,所以单风月也没自己去给她倒酒,好在这小丫头非常自力更生,已经倒着喝了起来。
抿了一口发出声喟叹,蓝枝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说:“我在隔壁吃完饭,结账才发现忘带钱了,正发愁呢,那不是刚好见到你了嘛。”
单风月仰头长“哦”了一声,不解问:“那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帮你呢?”
“我,我其实也没想着你会帮我,只是刚巧碰见了。”蓝枝转着酒杯,看着面前衣着华丽不少的女子,认真道:“那日一别,不知道你姓名,没机会相见,更没机会好好道谢。”
“我想着咱们二人好歹是并肩作战过的……相逢即是缘未断,如此就算你不帮我,再见也算是没有遗憾。”
她声音不算大,起码在这咿咿呀呀的琴声软调和噼啪大雨中听得艰难。
瓷瓶从左手移到右手,单风月哼笑出声,指甲轻轻敲着瓶身发出脆响。
前半生遇到不少神仙,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想着后半生遇到几个,全是些初出茅庐的白纸。
单风月长叹一声:“这话说得好听,那我便给你付了钱吧。”
“啊,哦,谢谢你。”蓝枝也不知道怎么就惹她高兴了,自己琢磨了一下反应过来,惊觉一片真心喂了狗,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又惹得单风月在椅子里笑。
蓝枝觉得自己不能和身单影只的魔族计较,默默控诉她:“你就和最近神界传的那个姑娘一样,哼。”
听上去是有热闹事,单风月坐直身子,问她是什么。
蓝枝清清嗓子,将杯底在桌上划了下,端着嗓子开口。
据说啊,是神界的某位仙官下界与一人相恋,然这女子为魔族中人,隐瞒身份骗身骗心就算了,对方竟然还是魔族的危险人物,最后利用这位仙官躲过神仙追杀,在魔族登至高位了。
单风月面无表情听完,发表意见:“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啊!你就和那姑娘一般无情,”蓝枝瞪着大眼睛讲,“不仅曲解我的意思就算了,现在了都不舍得告诉我名字。”
“说了半天就为了这个?”单风月扬眉。
“很重要啊,你也算是我魔族的朋友了……”
说完后两方沉默,单风月微微眯着眼妄图透过这迷茫的景象认一认她新朋友的脸,却是徒劳。
她伸手抓过桌上的酒瓶,发现倒不出酒后,偏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出来了许久,估计魔宫那帮长老也等急了。
于是她慢慢站起来,道了声“走吧”,便熟练地绕过桌子,往雅间外走。
蓝枝本还以为她不愿搭理她,没想到这位行动如此随意,问了句:“去哪?”
“我姓单,清风朗月的风月。”单风月回过头来懒洋洋地抬起手拽过她,“为了展示本姑娘有情的一面,决定现在就带你去逛逛魔界。”
幸福来的太快差点把蓝枝砸死。
她呆呆跟着单风月下楼结完账才反应过来,赶紧停住脚磕磕巴巴说:“现在不行!”
“帐结了这下开始反悔了?”
单风月倒是没多生气,只是觉得情理之中,毕竟自古神魔对立,又那么远,她刚出门难免犯怵。
说这话就是故意阴阳怪气一下。
谁知蓝枝却努力解释:“没有,因为我此番下界有任务在身,要去也得忙完才能去。”
那就是不能去呗,单风月想说“算了”,又被她拉着坚持道:“要不这样,你和我一起去看看?”
“我……”
单风月还是去了。
都城往西,山涧长湖内有个水怪,害人无数,凡间修者无法降伏,只得请神仙下凡。
在那湖边山顶,正站着几位神仙,个个一脸幽怨地盯着姗姗来迟的蓝枝。
怎么说也是群神仙,单风月这魔族头头还是避避嫌的好。所以她早早去了另一山头寻了个舒服的角落看热闹。
折腾了这么久,日头都落了。
不过好在总算能一睹那位小神仙真容,单风月起身朝那边向湖中飞的众仙看去。
那厢动作极快,她没见着蓝枝,反倒是盯上了队伍最后面的那个高大的白色身影。
缘分这东西,果然奇妙……
单风月起身站在山崖边,居高临下盯着那帮小神仙布阵引怪。
盯着盯着觉着不太对,这水中,似乎还夹杂着些别的东西。就是不知道那些仙官的法力能不能抵挡的了水下的玩意了。
长湖上空叠了一层蛛网般细密的灵丝,丝丝缕缕向下渗着灵气,湖面翻腾,逐渐滚出大浪,水下似有东西难耐地挣扎,浪花翻的更大。
一只巨大的爪子伸出,接着便是个圆滑的脑袋仰出水面,大嘴张开,长牙连着津液咬住湖面纠缠的几道灵丝。
光芒亮出,水怪惨叫一声,仰面砸回水里,刚好压在那灵丝网上。
上半身巨大的光滑的身体被丝线划出血痕,它挣扎扭动,带起的湖水翻上半座小山,几乎能看到湖底。
单风月看那些神仙个个施法使灵丝收紧,其中有一个祭出神器,只消轻轻施法便能收了水怪。
可这时,她忽然在贴着山壁的地方发现了几道不同寻常的气息。
夜深,山黑水黑,那些仙官好像都没发现。
像是鬼气。
大概是冤魂聚集久久无法散去,平时被水怪压在湖底此时却误打误撞被这帮仙搞的阵法放了出来。
一牵十,十牵百,竟还聚了不少。
如果是魔气单风月倒还能帮一帮,但这是鬼界冥府的事,他们与魔界素来生分……
正想着,那藏在峭壁缝中的一缕黑气忽然朝着队伍后那抹白衣冲去,紧接着更多的气紧随其上,企图抢下他的躯壳。
单风月稍向前跨了一步,紧紧盯着那白衣小仙反抗,逐渐落在下风,而其他仙官也察觉不对,与周围黑气顽抗。
湖面的灵丝略微松了些。
她环胸的手指在臂弯点了点,整个人消失在原地。下一刻,现身在那白衣仙官身前,一挥衣袖,银光便将他身上的黑气撕得粉碎。
月色皎洁,江篱怔愣地看着面前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按着肩膀压入“水”中。
身体穿过了水膜,却并未沉在湖里,就像是在水下重新圈出了块结界一般,供以呼吸,还能看到水面上方的人影。
“好久不见。”
“放开……”江篱担心着上面的情形,下意识想要挣脱。
单风月眼皮耷拉下来,直直将人压着砸在湖底,笑道:“我可是又救了你,你却对我如此避之不及?”
江篱后背撞得生疼,握着肩膀上掐着的手腕,喘了口气,抬眸看向她,又瞳孔滑了下偏向一边,道:“多谢。”
“只有这个?”
“只有……”江篱刚吐出两个字,却猛地感觉单风月身上魔气外溢,再偏头去看,竟是发现湖面的灵丝正个个绷断,他抓着单风月的手腕一紧,急道:“你做什么!”
单风月抬手把他紧扣的手掰开,温和道:“换个我喜欢听的答案。”
江篱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她不应该觉得自己无所谓吗?
单风月观察着他的表情,魔气涨的更快,连带着湖中的水怪都更有活力:“想不出来?”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单风月在问江篱,更不如说是在问她。
她总觉得自己与江篱间似乎差了点什么,那一点看不见摸不着,从很久以前便扰着她的判断,这种感觉很不爽快。
单风月死死盯着江篱的眼睛,后者被迫与她对视,不一会,就想慌乱地移开眼神,再一次被她卡着下颌掰回来。
水声沉闷,目光相接,她莫名觉得那双眼睛特别悲伤,还藏着个极小的漩涡,盯着盯着,就不自觉地被吸了进去。
缓缓低头,她压上了那片唇,同时将他张口传出的闷哼含进嘴里。
搜魂入梦。
梦是江篱的记忆,被黛元带走后的场景。
单风月睁开眼,是躺在床上的视角,床边站着位不熟悉的神仙。
还不等她搞清楚这是江篱的谁时,记忆中莫大的悲便如海水般淹没了她。
这是属于那时江篱的情感。
他躺在床上,伤痛,心也痛,痛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魔宫殿内发生的所有事都在他脑袋里一遍一遍重现,最后无外乎定格在他失去意识之前单风月平淡的神情上。
他搞不懂她对自己的态度,到最后也只能理解为无所谓,高兴了便随意瞒着,惹事了便不要了。
说起来……也挺对。
记忆滚过很快,现实不过一息之间。
单风月眨眨眼,感觉身下的人用力挡开她。她撑起身,江篱便着急爬起来去帮湖面上的那群神仙。
这次她没再拦,撤掉水中结界和魔气,回到了远处的山顶。
水怪和黑气纠缠并不好对付,单风月居高临下看着那帮算是小辈的神仙忙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大发慈悲地动手帮了一把。
弥漫在长湖几里的黑气被她尽数收在手里,捏得粉碎。
再回眸看过去,江篱正对这边望着,表情说不上好,欲言又止的样子。
可他们还在灵丝法阵里收妖,于是又很快背过身。
等湖面重回平静,单风月拨了一把头发,才背手出现在蓝枝身后,微微笑着面对那些一脸错愕的神仙,还有面无表情的江篱。
蓝枝被她吓了一跳,忙说:“这便没事了!”
然后把手里的法器塞给就近的一位仙官,嘱咐两句骄傲道:“劳烦各位替师尊带个信,就说我出门游历几日,不必挂怀!”
说完扭头去看单风月。后者姿态随意,搭上她的肩膀,笑得自来熟:“人我就先带走了,再会。”
最后二字时,不经意间扫向队伍之后仍然高处一个头的江篱,轻轻一瞥定住目光,接着便在他的视线中化为一抹银光,消失在月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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