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种种赞毁,胡立心知肚明,却全不放在心上。事前三缄其口,事后大放厥词,这样的人难道少吗?他没时间理会,就算有,他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
---虽然学校迫于压力,给了一个月的缓冲时间,但这点时间不过转瞬即逝。一个月后,同学们还是会面临训练的痛苦。虽然这是必经的历程,但有没有什么方法或经验,来切实帮助同学缩短训练进程呢?
*****
“老师,我先走了。”教师办公室里,谌定向班主任李老师告辞。
李老师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声好,“刚刚说的事,你认真考虑考虑,尽快给我答复。”
“好。”
走出办公室,谌定一眼看到了走廊外的天空。半空中,桔黄的晚霞淡而匀,如抛出的水袖。站在这个楼层之上,可以看到远处的中心区,那里灯火如星,车水马龙。
他眺望着,然后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梯。
下了几层楼,在教室所在的楼道口,胡立听到他的脚步声,从栏杆前转身看了过来。
“等你很久了,走吧。”
“老师找你做什么?”胡立问。
这天下午课上到一半,谌定就被老师喊了出去,直到下课也没有回来。
谌定没有说话,他一贯缄默。胡立早已习惯他的寡言,倒不觉得他有什么遮掩不愿多谈的意思。他想到自己刚刚琢磨了半天的事,正要开口,忽然听谌定说:“老师建议我跳级。”
胡立一愣:“为什么?”随即又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也对,你已经完成了基础训练,确实没必要再原地踏步,浪费时间。”
又问:“确定时间了吗?流程什么时候走完?”
“我拒绝了。”谌定说。
“为什么?”胡立惊讶了。
谌定没有说话。走出教学楼的一刻,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这样的天空和他们的家乡不同,丙辰二号星是一颗地上居住星,甚至有一颗自然恒星,可那里的天色永远是昏黄的,仿佛整个星球是一块巨大而干燥的沙漠。
“我想,按部就班的读下去。”
老师的建议当然是好的,可以让他在最短时间内到达目标点。可他并没有那么着急,他不急着折叠时间,不急着用别人走一步的时间来走两步,更不急着一定要走那条最短的路去攀上那座高峰。他只想一步一步的,和同学们一起,穿林过叶,绕山而行。
谌定的话让胡立又一愣,脑海里不知为何出现了一副画面,那是小时候的谌定,永远干干净净,穿戴整齐,站在一旁看着其他小朋友奔跑,玩耍,大笑大闹。那时的他是家长口中拿来和自己孩子比较的对象。
于是总有几个大孩子看他不顺眼,找着机会上去就推他一把。胡立当时也是这些孩子中的一个,只是他很少动手。受了欺负,衣服脏了,手脚擦破了皮,谌定从来不哭不闹不告状。过两天养好了伤,再从家里走出来,脸庞干净,衣裳整齐,默默站在一边看他们玩耍。
终于有一天,有人再去欺负谌定时,胡立拦在了他身前。把人赶走后,他向谌定伸出手,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
后来他们渐渐长大了,幼时的玩闹都被抛到了脑后,那些感受也被留在了记忆深处,可现在,它们重新鲜活起来,让人意识到,原来谌定一直没有变。
胡立笑了,他一把勾住谌定的脖子:“我发现你一直没怎么变啊。不过这样挺好,你我兄弟,就该勠力同心,齐头并进!”
说着他拍了拍谌定的肩膀:“现在,兄弟我就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
胡立想请谌定帮的忙,是想让他给一个模拟舱训练心得或经验。
“你知道前几天我代表全年级向学校请愿,要求将训练参数调整回二十五赫兹的事,学校答应了,给了一个月的缓冲期。但我觉得缓冲期不能彻底解决问题,闹这么狠,归根究底,还是训练太过痛苦。所以想来想去,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尽快通过测试,减少痛苦。”
谌定默然:“训练的痛苦不可避免。”也没有什么捷径。
“我知道我知道。”胡立说,“模拟舱测试靠的就是反复训练,没有捷径可走,这我都知道。可现在咱们要考虑的,不是类似你我这样的人,要考虑的是那些怕苦怕痛,进展缓慢的人。他们是怕苦怕痛,天赋也不突出,可他们也有争取轻松的权利,你说是不是?”
“我想的是,你能不能给个什么建议,或心得体会,他们或许拿着也没有用,但至少可以给他们一点心理安慰,让他们在训练过程中不至于感觉那么痛苦。”
“我没有什么能减轻痛感的方法。”谌定说。
“我知道!”胡立加重语气解释,“我当然知道。我说过了,这不过是一种心理抚慰,再直白点,一种心理错觉。就像一层糖衣,虽然改变不了底层的苦涩,却能让人感觉到一种甜,这种甜至少可以让人少苦那么一会儿,让人不那么难以下咽。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谌定明白了。虽然他还是觉得多此一举,但他理解胡立的苦心。
他默然一时,终于说:“可以在训练中把自己想象成一潭水,把负载冲击当成一块投入水中的石头,水会一定程度的抵消石块的速度和重量,由此人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缓冲。”
水?胡立琢磨起来,觉得这个建议好是好,就是有些太过寻常。
“还有什么其他的建议吗?”
谌定没有说话,除了这个方法,他也给不出其他建议。
胡立想来想去,最后一锤掌心:“寻常就寻常吧。包装包装,换个说辞,也不是不行。不过,”他又勾住谌定的脖子,“可能还要借借你的名头,怎么样,介意吗?”
谌定不介意,“可以。”他说。
****
几天之后,一种名为化水**的模拟舱训练方法席卷了整个架构系大二年级。
这个方法原本只在一班小范围传播,但随着不断有人声称这种方法真实有效,又在“你说咱们年级现在谁通过了模拟舱测试?”这种心照不宣下,方法迅速扩张,并很快有了化水**这样一个响亮的名称。
名称响亮,功效也随之迅速迭代升级。
最早的版本只是可以有效减轻训练中的痛苦,几番更新,变成能让训练事半而功倍。再后来,有人开始宣扬胡立的功德:
这个方法本来是不愿广而告之的,胡立同学自忖既然为民请了命,就该负责到底,主动担负起了让每一个同学尽快通过模拟舱测试的责任。这并非他的义务,不过是他心怀大爱,急同学之所急,于是慨然将这个方法传授了出来。
既然有了功德,自然就有了组织。很快,化水大教应时成立,教主为胡立,几名与他走得近的男生,则成了他的左右护法。
一时之间,化水之法充斥了整个架构系:水利万物,以柔克刚;上善若水,而莫能与之争.
...
也许是心理抚慰的作用确实强大,总之,每个人都很兴奋。模拟舱训练课上抱怨也少了,哪怕一个月的缓冲期过去,训练参数重新回到三十赫兹,也很少有人再痛哭流涕,呼生呼死。
胡立没想到大家对化水之法的接受度如此之高,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如此迅猛。他力图冷静,但一种狂喜带着战栗般的心跳呼啸而至,席卷了一切:这一切的初衷,不过是为了减轻训练中的痛苦。传播得这么迅猛,不过说明大家确实有这样强烈的心理需求。既然如此,他何必要制止呢?
这天下课,胡立与几位“护法”同行,正下楼,忽然听到楼上传来脚步声,他抬头一看,望见了嘉兰。
他拍了拍琥珉的肩膀,琥珉往后看了看,于是几个人鬼笑着走了。胡立笑着停下了脚步。
楼梯角转出了嘉兰娉婷的身影,纤细而美好,她若有所思,偶然抬头,看到了楼下的胡立,不觉停下脚步,又微微笑了起来,一步一步走了下来:“今天怎么不和你那几位护法一起走?”
胡立注意到了嘉兰的神色,正想问她在想什么,却被嘉兰这一问打乱了节奏,他也笑了起来:“嘉兰小姐嘲笑我。”
“怎么是嘲笑,难道不是事实?”嘉兰问,带着促狭而婉转的意味。
这是胡立从未见过的嘉兰,他忍不住心中一动,靠近一步:“嘉兰小姐用过这个方法吗?”
嘉兰没有避开胡立的靠近:“没有。我资质愚钝,领悟不了。怎么,胡教主要亲自传授教义吗?”
仿佛被突然带到了绝高的高空之中,胡立只觉得自己命悬一线,颤颤巍巍。在胆颤心惊中,他鬼使神差般地岔开了话题:“嘉兰小姐现在承认在嘲笑我了吗?”
嘉兰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随即微微一笑,重新向前走去:“化水**闹得这么赫赫扬扬,我以为你会很得意。”
胡立根本没有听清楚嘉兰说了什么,却自动接上了话头:“我的本意从来只是为了帮助同学,而不是为了宣扬我自己。”
“真的?”
“真的,我发誓。”
嘉兰微微笑着,不再说话。走出教学楼,她停下脚步,说自己要先走一步,“再见。”
胡立意犹未尽,他想留下嘉兰,却又因为自己仍在高空之中上下浮沉,以至于患得患失,进退失据,只能沉默目送嘉兰远去。
高空之上,气流紊乱,云线纵横,仿佛一个立体编织的迷宫。胡立隐约觉得这迷宫之中隐藏着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他竭力想要解开,却始终不得要领。正当他苦心思索之时,他接到了一封挑战书。
----来自二班的辅助架构师程杜,宣称要当众和他比试精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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