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读取,显而易见,失败了。因为整段画面的视角,都是徐觅本人。
没有人对这次读取失败表示什么,这很正常,因为谁也不知道大脑究竟会怎么处理一段数据。
可两天后的第二次读取,却让让分析进程陷入了困境。这一次,整个画面依然没有任何谌定的痕迹,徐觅又回到了那座空无一人的茅草屋中,看到了那些熟悉的数据,直到再次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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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定醒了过来。某种关于剧痛的记忆还残留着,如同冬日的坚冰,消退得极其缓慢。他睁着眼,慢慢意识到所处环境的陌生,于是撑着手坐了起来。
这不是常规的床铺,宽大,触感却坚硬,铺着的也不是床垫,而是一张缝了边的草席。他沿着床榻向四周看去,渐渐又抬头,看向房顶。房顶不算高,空间却很大,只是光线不怎么好,又安静,于是整间房子有一种昏暗的不安感。
他起身,想走出门外,门却打开了,一个衣着有些怪异的青年男子弓着身走了进来,向谌定行礼,头低低的垂着:“使者,您醒了?大王正在恭候您。”
说着他身后又进来几个人,端着水盆,拿着衣物。
洗漱之后,谌定换了衣服,随这人走出了屋子。
屋外是同样一片宽阔和平整的空地,阳光很好,站在这空阔而陌生的院落中,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青年男子的脊背弯得更低,伸手将谌定领出了院门。
在一座建于高台之上的宫殿中,谌定见到了大王。
大王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额头上戴着一圈碧玉片,脖子上几串戴着水晶,珍珠和玉石所制成的珠串。看到谌定,她带着几个人上前迎了两步,脸上那隐隐的不甘和畏惧在这两步里彻底消融,变作了阔达平和的微笑。
“使者昨晚睡得可好?我们的酒,还是有点后劲的吧?”
昨晚,她在这宫殿之中设宴款待使者,席上有美酒,在众人的劝说下,使者多饮了两杯,一觉睡到了现在。
谌定的脑海中有一些觥筹交错的记忆,这记忆验证了大王的话,他沉默点了点头:“多谢关心,昨晚一夜安眠。”
谌定的道谢让大王有些惊讶,但这惊讶被很好的掩饰过去了:昨日初见,这使者颇为傲慢,喝了一顿酒,倒有礼起来。
大王以为谌定好酒,越发投其所好,笑道:“美酒最好助眠。我这宫中还有几种美酒,今晚孤与使者继续不醉不归。”
对于眼前的人,以及身处的地界,谌定是全心的茫然,眼前这位大王虽然笑着,眼底的戒备却一览无余。
他是谁,他在哪里,他又在做什么?
“使者用过早饭了吗?”大王又问。
“用过了。”谌定说。刚刚在他醒来的那间屋子里,洗漱之后,有人端上了早餐。
殷勤的关怀寒暄到此结束。大王于是扬手请谌定坐下,座位是一个中间绣了纹样的蒲团,大王自己则一转身,走上了三级台阶之上的座椅。
坐下后,大王先向谌定拱了拱手:“使者亲来,是弊国与寡人荣幸。国力衰微,物产微薄,多有简慢,还望使者海涵。”
使者这个称呼,从谌定醒来,就一直伴随左右,可他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使者。
他没有说话。
谌定的沉默让大王眼中闪过一丝阴影,但她只能继续说下去。
“使者此行来意毋庸多言,寡人自知。此是我国供奉有失,寡人无可辩解。只是,去年秋,弊国遭遇山洪,整个秋冬,全体国民筑坝修堤,修葺河道,重整田地,一直到开春,工程犹未完结。开春之后,又栽秧布谷,采桑收蚕,农田不闲,深夜不歇,一直忙到了现在。这些,想必使者一路行来,也看在了眼中。”
谌定仍没有说话。
大王此时已知,使者刚入殿时的有礼不过是昙花一现,实质仍然傲慢而苛刻。面对这冷冷的沉默,大王暗暗吸了一口气,仍然面带微笑:
“说这些,并非是为了推脱。月宫保佑我们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进贡玉石是我们不可推卸的虔心与职责。只是去年突遇灾祸,国土飘零,国人离散,不得不集全国之力修缮家园,重整田地,没来得及提前备好十万担玉石,以至眼下实在无力供奉。当然,寡人与使者说这些,并非为了推卸今年的供奉,只是想与使者商议,能否容我们再缓缓,多给我们一些时间?”
“不敢耽误太久,只需再容我们两个月,待稻谷成熟,颗粒归仓,寡人即命全体国人进山,开凿玉石,那时,十万担必定一担不少,尽数供奉于上。”
“未知使者,意下如何?”
谌定必须开口了。
“既然贵国无暇,这十万担玉石不如就此免除。”
不论谌定说什么,都不如这一句来得让人绝望。大王当即一动。坐在谌定对面的老人失声道:“使者,我王并无推脱之意!”
谌定看着老人:“我是认真的。”
正因为他是认真的,才让人更绝望。大王看着谌定,这个青年人英俊而沉静,却强硬而冷酷。她微微垂目,心中发冷,却不得不飞快做出决定。
“虽说天降灾祸,人力无可奈何,但未能及时供奉玉石,终究是弊国之错。使者降临之前,寡人已筹措了三万担。这三万担是眼下弊国能凑出的所有数量,先行交付使者。余下的七万担,还容使者与月宫通融,再多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弊国必将按时交付。还望使者受累包含通融。”
说着她起身走下王座,来到使者面前,神情恳切,深深拱手。
这样的礼节谌定有些陌生,但其中的哀求他看得分明。他已经清楚了事情的大概。可这月宫到底在哪里,追缴玉石这件事,是他一人即可决定,还是该与他人协商,这些,他一概不知。
情况不明的时候,拖延大概是最好的对策。于是他起身,同样拱手:“我会与月宫沟通后再答复您。”
有了这句话,大王及各位大臣终于略松一口气。
“多谢。”
在大王的亲送下,谌定走出大殿,回到了那个醒来的院落。
他将自己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沟通工具,也不见任何行李,更没有所谓符节之类的东西,仿佛他这位使节是凭空出现。他走出屋子,站在大而平的庭院中,仰头看着天空。天空带着淡淡的白色云气,渺远无垠,望不到尽头。
庭院四周的廊下都站了人,见谌定抬头看天,一致深深的埋下了头。
到了傍晚,大王果然再度设宴,宴上准备了美酒,甜而微酸的滋味,确实让人沉醉。酒酣宴罢,谌定让人扶了起来。在大殿外的高台上,他站住脚,仰头看向天空,月光盈盈,明净如玉盘,静谧无声。侍从弯腰低头,将他扶回了院落。
第二天早上,谌定睁开眼,看到了熟悉的昏暗而空阔的房间。
这一日无事,大王没有恭候,除了一日三餐,无人敢打扰。谌定坐在屋里,或站在廊下,沉默静思了一日。
没有任何人联络他,他也没法联络任何人。一切都沉默无声,如同这宽阔的,被风吹过的庭院。
第三日早上,在侍从的恭请中,谌定再度来到了大殿。大王迎了上来,笑容依然阔达而平和,却隐隐多了几分紧张之色:“使者,如何,月宫可同意了我们的请求?”
看着眼前众人,谌定忽然明白了他能给出的最好的回答:十万担,一担不少,一担不差的,按时交付。
“使者?”见谌定不说话,一位大臣小心提醒。
谌定回过神:“月宫还没有回复,但你们既然没有那么多,就先交三万担吧。”
他知道,以月宫不同意的名义,坚持要求他们交十万担,是对他而言最为稳妥的回答。但看着面前这些殷殷的面孔,想到大王所说的那些话,他说不出口。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没有人知道这是谌定的擅作主张,只以为看到了通融的希望。
“使者放心,这三万担,五日后的规定缴纳期,我们必将按时交付!”
之后的几日平静无波。谌定走出院落,走出宫城,看到了大王口中的国民。他们弯腰在田中拔草,他们一锤一锤夯击着堤坝,他们划着小舟在河道中穿梭,忙碌而安宁。
陌生,却美好的景象。
五日后的上午,谌定被请到了大殿所在高台上,站在这里,可以一览无余的看到下面的广场上,如小山般堆放的玉石。
阳光下,外表灰色的绿色石头隐隐闪烁着光芒。
“三万担,一担不少!”大王站在谌定身侧,如释重负。
谌定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这些玉石怎么交付给所谓的月宫,也不知道此刻他应该做些什么,唯有沉默。大王同样看着眼前的玉石山,静静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突然停止了流动,一切都变得滞重起来,好像这院墙突然高涨,把墙内所有都围了起来,而高空之上正有人拿着盖子要盖住这一切。谌定猛然抬头,天空中赫然出现了一艘灰色涂装的太空舰艇,庞大,突兀,无声无息,慢慢掩了过来。
谌定这一生,从未体会过什么叫荒谬,现在,他体会到了。
舰艇缓缓移动,狂风随之而起。在飘摇的狂风中,城内外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除了谌定。他站在高台上,在剧烈的风中仰头直视。
舰艇并未完全降落,它停在半空中,忽然底部一扇舱门打开,从舱门中射出了一束光。光将玉石山完全笼罩,眨眼之间,三万担玉石消失得无影无踪。
之前谌定一直在想这些玉石该怎么交付,现在他亲眼看到了。
收下了玉石的舰艇静静悬停在高空之中,无声无息,仿佛在等待什么。谌定微微皱眉,忽然想到它是不是在等余下的七万担。他既答应了大王先交三万担,此刻自然该由他出面。他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和这舰艇沟通,只能上前一步,正要大声呼喊,就听见空中突然传来了机械音:
交付数量不足,未按约定交付,实施惩罚。
满地跪着的人骇然大惊,仓皇想要求饶,然而舰艇并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机械音刚落,舰艇底部的发射舱打开,一枚喷着火焰的炮弹呼啸而出,朝着所有人的眼睛砸了下来。
在被巨大的光热彻底消融之前,谌定脑海中闪过了最后一个念头:这是一个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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