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西南地带,某个叫无情镇的地方——这名字听着相当别扭,据说原先是叫“乌青镇”,后来以讹传讹就变成了无情镇。
不过据说这个镇确实比较“无情”,赌场、酒场、青楼开遍了大街小巷,活脱脱是个纵欲的销金窟。在这种纸醉金迷的环境熏陶下,当地风气也是十足的趋炎附势,追名逐利,钱多者居先,钱少者居后。
正因如此,那些街头的乞丐往往是被冷嘲热讽的对象。但最近新出现的一个乞丐,却多了几分引人遐想。
那乞丐虽浑身脏污,依稀能看清皮肤白皙无比,宛如戏台上演上吊戏用的白绫。此人一头长长乌黑的头发蓬乱着,遮住了大半张面孔,只露出两片发白发浅的嘴唇,再加上浑身裹在一件褪色的袍子里,一时间也看不出男女。
其行动就更加奇怪:其余乞丐都视钱如命,想方设法吸引别人给自己放点钱,偏偏此人每天闷葫芦一般默不作声,哪怕有闲人走过去冷嘲热讽几句,或者丢一块石子,也不声不响;若有人给点钱就点点头表示感谢,若是没讨到钱也无甚反应,夜间径直走到附近山林里去,次日再完好无损地回来。
今日黄昏时分,几个身上没啥闲钱的酒徒聚在酒馆门前所谓“给下等人备的”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不知怎的就把话题聚焦到了那神秘的新乞丐。
肥胖的酒徒甲一边用草杆子剔牙,一边饶有兴趣的问:“你们说,那家伙什么来头?是男是女?”
酒徒乙眯着因为输钱让人打了,到现在还没消肿的眼睛:“有可能是女的,我眼睛还好的时候偷着瞄过,这人好像有胸有屁股……”
歪嘴的酒徒丙不由得又歪嘴乐了一乐,随后拍一拍旁边正忙着往嘴里灌黄汤,瘦长条一样的酒徒丁:“哎,你平常胆子最大,要不你过去探探?谈实了你也好占个便宜,当然别忘了兄弟们!”
酒徒丁胡乱抹一把嘴角的酒渍,站起来趾高气昂地道:“那必须去的!老子的女人前几天跟人跑了,憋死啦!”
这边下流的言辞说得兴起,那边被议论的对象已经从头到尾听见了——
那人裹在旧袍子里的身躯消瘦如细树,血痕斑驳的手微微拂开眼前的头发,脑门光洁的像一轮半月,两只眼睛竟然是莹莹的青色——这便是之前从回天庄逃出的“魔女”湛长华。
美貌单出是死局,这就是红颜薄命的答案,也是亘古不变的定律。湛长华庆幸自己并非除了美貌一无所有,反而还有些常人所不具备的能力——虽然取得这些能力并非自愿,还让她付出了非同小可的代价。
贼眉鼠眼的酒徒丁“言出法随”,抱着一坛子浑酒,花了半天功夫,在街头各种卖艺的、吆喝的乞丐中找到了那个沉默瘦削的身影。于是他就坐在附近,隔着一段距离盯着,不时灌几口酒,冒犯的眼光贪婪地扫视袍子里微微露出的手脚,莹白又带着几丝伤痕与血珠,平添了几分妖艳的美。
等到夜色上来了,湛长华装作没留意到那黏稠浑浊的盯梢,慢慢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无情镇郊外的树林。之前从回天庄逃出来的时候,她跑得太急,路上扭了脚,至今没好利索,走起来微微歪扭,看来好像风中摇颤的花枝。
紧随其后的酒徒丁正满脑子做各种香艳的美梦——这家伙甚至还没正式确认他的“目标对象”是个女人,回过神来,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丢了。他正在目瞪口呆,没留意身后一条藤蔓动了起来,蛇一般悄悄爬上了他的肩膀,然后猛地缠住他的脖子,用力地收紧,很快刚才满脸猥琐的家伙就变成了一具尸体。这还没有结束,藤蔓忽然破裂开来,喷出一股绿色的汁液,将尸体完全溶化掉了。
就在那根藤蔓后方的一棵树上,一个人形慢慢从隐身到现身——那头如丝如瀑的秀发尽数被拨到了脑后,显出了湛长华的脸庞。她知道杀人是错误的,可她更深知,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若你不杀人可能就要被杀,尤其像她这般看起来不堪一击的角色。
她青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疲惫,整个人仿佛脆弱的不堪一击,但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坐到阳光下,闭上眼睛——
这就是她“常人所不具备的能力”,能在草木中隐身,能控制植物,能让它们放出毒液,甚至还植物一样能利用自然界的一些东西生成养分。然而控制植物的功力,她在一天之内只能发动一次,且每次催动都会令她身体加倍虚弱。
湛长华一声哀叹,耳畔却忽捕捉到有树叶窸窣抖动之声,赶紧起身一闪,下一秒一把飞刀擦着耳朵飞了过去,钉在她起先坐的位置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湛长华青色的眼中,倒映出了那扔飞刀之人的影子——一个作侠客打扮的男子。
“长得确实美……”男子意味深长地说,神情则是冷峻的,“但是你杀了人,就该偿命。”
“如果我不先下手,说不定就是他杀我。”湛长华虽然音色发哑,声调也小,但语气格外平静,宛如夏日中期的一声蝉鸣。
“那我不管,他有罪自有国法处置,你没有资格。”男子说着拔出腰间长刀,“而且我认得你,你就是那个所到之处,血流成河的魔女湛长华。如果留着你,无情镇必然遭殃。”
难道这个弱肉强食的乱世还有人在意国法?湛长华险些笑出了声。她知道说不动眼前这个固执的男子,便靠在身边最近的一棵大树上,道声:“那么请少侠先找到我再说吧。”
说罢,她的身形彻底隐去,和草树融为一体。
男子眉眼一凛,“别以为我因此就会善罢甘休!”他高举长刀,踏入树丛中,仔细捕捉着四下的气息,却发觉周围完全是草木的味道,急躁之下,索性举刀,开始一棵棵斩断身边的灌木,试图以此把湛长华逼出来。
隐身的湛长华此刻同样满心焦急。最好的方法就是赶快逃跑,摆脱这个纠缠不休的人。但是自己一动,肯定会碰到身边的枝叶,惊动对方。
然而急转直下的情况容不得她继续犹豫了,因为一大队人马已经从远处包围了树林,正是上次血洗回天庄的奇装异服的家伙们,打头的仍是白袍的那个人。湛长华狠命一咬牙,随后不顾一切地飞奔起来,冲到树林尽头的一条小河边,一跃而下。
男子即便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也无暇抽身了,那群兵器上还带着鲜血的人已经从四面围住了他。他只得暂且停下手中长刀,对陌生人们拱手道:“各位有何贵干?”
打头的白袍人在一群小喽啰的簇拥下走上前来,看着男子笑道:“‘新月刀’沈知微大侠吗?难道你也在搜寻那传说中的‘血魔女’?”
沈知微面色讶异,仍答礼道:“不错!沈某知道那妖女所过之处,必遭灭顶之灾,兼之看见她亲手杀人,若不杀她,后果不堪设想!”
“你的愿望,我们会帮你达成的。”白袍人笑,“只是要委屈沈大侠一下子。”
话音刚落,一支箭顿时穿透了沈知微的胸口。沈知微七窍流血,绝望大叫:“为什么!我明明是为民除害……”
“确实留着她就不堪设想,因为她所经过的那些地方,都是被我们血洗的。”白袍人慢悠悠地解释,“我们的目的就是不择手段地抓住她,同时要清理掉一切见过她的人,包括你。无情镇如今已经被我们踏平了,沈大侠放心去吧。”
就在沈知微渐渐断气的时候,湛长华正在飞流而下的激流中奋力挣扎着。
先前牢牢裹在身上的旧长袍被水中的礁石划破了好几处,暴露出湛长华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以及其上多出殷红的伤痕,有多处是陈年伤,在冰凉的月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湛长华没心思顾及这些。她拼命扑腾,想在激流中稳住,却不得不被湍急的水流裹挟而下,如一粒孤舟,风雨飘摇。
天色已暗,乌云压顶,湛长华挣扎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她只能让自己先浮在水上。至于这条河将涌去何方,她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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