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中已起了不妙的预感,但定了定神,我还是抱拳恭敬道:“家师确是定居那一带,但不知是否是前辈口中所指之人……”
那妇人眼皮一翻,冷冷道:“怎么?你还有别的师父吗?”
这话说的着实有些阴阳怪气,与她先前教训儿子的正直做派大相径庭,不过念着所谓高人常容易有古怪脾气的定律,我当下也不以为意,只老实答道:“晚辈驽钝,承蒙家师不弃,所授本领已是学不过来,怎还敢一心二用。”
“那便是了。”许是念在我始终有礼的份上,她的脸色缓了一些,勾唇露了点笑意道:“你虽然火候差上许多,但招式身法却是和你师父一个路数的,难道你以为我连这一点也会看走眼不成?”
“晚辈不敢……”我躬了躬腰,继续抱拳,试探着问道:“既然前辈认得这些,莫非……与家师乃是旧识?”
问是这么问,但心里并不是就真这样想——若当初不知道师父的秘密,或者还会以为有此可能性,但既然知道了师父是在躲避师公,那自然是绝不会呼朋喝友的将隐居之地到处告知的,而这些年来从未有过什么人上山来探望师父,也印证了这一点。
所以只是想问上一问,然后视她的答案真伪,好做些判断猜测。
“也算不得认识,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这人倒是不曾欺我,语气虽是阴阳怪气的傲慢,回答却似乎很实在:“那还是数年前,我途经华山不小心错过了宿点,当夜露宿野外,岂料巧遇了一名高手,我见她与我年岁相当,难得起了惺惺相惜的结交之心,谁知她竟不给面子,推说急要下山拒了我一片盛情,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俩几句不合,动将起手来,一场酣战,居然百余回不分胜负,如今想来真是痛快,哈哈哈!”
似是回忆到妙处,她说着说着,竟抚掌大笑起来,我表面上洗耳恭听,心里却陷入沉吟不决中,这些话听来不像谎言,可师父很少下山,更遑论连夜下山,若说记得真有这么一次,那便是……
仿佛为了印证我的猜测般,那妇人笑完,又接着道:“可惜后来战到正酣,她却开口叫停,说什么自己弟子病了等药救命,不能耽搁太久,约我改日再战,我念她爱惜弟子也算性情中人,便同意了,谁知道……”说到这里,她又冷了容颜,用那寒人的目光盯着我阴恻恻道:“谁知道之后,我连等了她几日,却再不见她踪迹!小丫头你说,你这师父,是不是有些言而无信啊?”
她既说到这个地步,此言已证实绝无虚假,我长躬到地,诚心诚意道:“前辈所言无误,实不相瞒,晚辈正是当时师父口中的那名弟子,那时候我病情沉重,家师购得药来,又连守了我好几日,才见好转,可能是如此才错过约定之期,望前辈体谅,莫错怪了师父才好。”
我这边诚恳相求,她却拐杖往地上一戳,冷哼道:“体谅不体谅多说无益,她临战退缩已是事实,之后我也曾想将这无信之徒寻出来,无奈西岳太大,终是徒劳,反成了一桩心结,没想到天网恢恢,数年后倒遇上了她徒弟,我不知道她藏在哪里,你却该知道吧?”
“前辈想待怎样?”不便回答,只得反口相问。
“还用说么?我要你引我去,让你师父实践当年之约,好好的比一场,这不过分吧?”
“在前辈而言,是合情合理……”我垂下视线,不卑不亢道:“但身为弟子,未经师父同意,岂可擅自泄露她老人家的隐居之所?还望前辈见谅。”
听我这么答复,她就又桀桀冷笑起来,一双凤目中射出几分阴寒,低声细语了一句:“事到如今,岂容得了你选择?”话语未落,那杖头往地上一划,霎时激起数块小石子,箭一般风驰电掣直朝这边射了来!
闻得熟悉的尖锐破空声,自己怎敢怠慢,只是这次她存心袭击,来势汹汹比之前还疾,虽然早有防备,但却已躲闪不及,唯有咬牙奋起抵抗,我运功与臂左阻右拒,好不容易将飞石挡个干净,双手正觉得隐隐作痛,余光却瞥见一个影子倏忽鬼魅般欺近,已伸出五指要来擒人,心中就是一抖,需知从石子飞来到我悉数挡去,其实不过瞬息,明明瞬息前对手还在几丈之外,突然就无声无息近在咫尺,不由得人不惊愕失色,再要反应已是为时过晚,只是下意识一挡,顿觉手腕一紧,脉门被扣,当时就没有力气。
这般转瞬即败,虽然莫可奈何,却也算意料之中,毕竟能和师父走上百招而不分伯仲的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敌得过她的信心,出手抵抗,只是不得不为尔。
我败的冷静,她擒的容易,原本事情发展至此全无波澜,可就在这时,突然斜刺里传来一声大吼:“你这臭婆娘!放开三儿姑娘!”惊觉回头,只见吴六赤手空拳,抡圆了胳膊就朝这边冲了过来。
我知道虽然乡民散去许多,但还是有一些在留意这边情况的,其中就有随我同来的三人,只是没想到关键时刻此人竟大胆如斯,想要阻止已是不行,他还未扑到眼前,稍远处刚才被训到矮了半截沉默不语的男子猛就来了精神,喝到:“敢对我娘出言不逊!”迎上去就是一脚,把那吴六蹬到了一边。
吴六虽倒,但看得出没受什么伤,那男子被训之后明显手下留情不少,孰料自吴六身后又闪出一人,举了不知哪儿来的扁担,口中高喊:“狂徒闪开!休碰我女儿!”话起手落,一扁担就砸在男子刚踹完人还来不及收回的腿上。
这一变故,莫说是我,连身边的红花美妇都吃了一惊,待看清来人是谁,我脱口而出:“住手!”却怎么拦得住吃了一亏凶性大发的那男子,他毕竟是习武之身,吃这一下虽然剧痛却无大碍,回身用另一条腿就是一记飞踢,将来人踹出老远,跌落尘埃。
“爹!”下意识呼了一声,我挣脱了钳制就往那头奔去,那妇人听我如此称谓,并不阻拦,反而随之一同飘身上前,我扶起了倒在地上起不来的猎户老爹,她便以极快的速度将老爹全身探了一遍,末了对我说道:“不打紧,没受内伤,只是断了左脚脚骨,找个好大夫调养数月即可痊愈。”
见她如此作为,我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谢,只得点点头,唤了老爹两声,他这才悠悠醒来,第一眼见到我身边的妇人,立即怒目圆睁道:“你快滚开!我但凡一口气在,绝不会让你伤着我女儿分毫!”
我还担心他这一番话惹恼了妇人,却见那红花美妇满不在乎的翻了翻白眼,凉凉道:“你这老头真是不识好歹,我只是借你女儿带个路,你那只眼见我要伤她了?我若存心伤她,她此刻岂能好端端的伺候你身边?”
猎户老爹闻言怔了怔,巅巍巍转头看我道:“……三儿,可是真的?你,你莫怕!”眼见事已至此,我只得点头道:“是真的,这位是我师父的旧……旧识,刚刚动手,也只不过是试我所学而已,她寻师父有事,要找我带路,只是走一趟而已,快则数十天,慢则一月余,并无甚危险。”
老爹听了却并不放心,此时他腿伤发作,已经满头大汗,却还是拉着我的手反复确认道:“……真……真的很快回来?”
我一瞬沉默,但极快调整,对他笑笑道:“真的很快回来,您安心养伤,我会托村民先照顾你,待我回来再好好伺候您老人家,放心吧,爹。”
自己叫过他无数次爹,大多是违心的敷衍的,即使两年前留下,也是可怜他和尽义务的心态居多,可这两年来,他对我确实是无微不至,加之刚刚为我拼命,护犊之情溢于言表,所以这一声爹,不管他懂与不懂,我却是首次发自真心。
虽然这个承诺,不知能不能兑现。
之后我花了点时间,将事情简短告知了周围关心的村民,尤其是对同来的吴六和王大娘重点拜托,请他们帮忙照顾老父,得了连连保证后,又叮嘱了些需要注意的地方,看着他们将老爹抬走,这才回过身,走到了远远等在那里的母子身边。
见我主动走过来,红花美妇满意的点点头,道:“不错不错,识得时务,处变不惊,小丫头你这种年纪懂这些难能可贵,将来怕也算是一个人物。”
我也不与她废话,只淡然开口道:“要我照你说的做,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那妇人头一抬:“说——”
“我绝不与他通行。”我抬起手,指了她身边那自称公孙雷的男子道:“鉴于之前种种,我信得过前辈你,却信不过他,何况他刚刚伤我老父,按了孝道,我也不能与他相安无事的共存一地,还望前辈体谅成全。”
这话出口,那红花美妇陷入了沉吟还没说什么,那男子就暴跳如雷起来,先是对我吼道:“你这女人!你这女人!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哪儿得罪你了!”说完想想,估摸是觉得得罪我了,又去求那妇人道:“娘,娘你不能啊,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才刚刚过几天啊,你可不能赶我回去!”
他不说倒还好,一说,原本沉吟中的美妇顿时怒道:“还敢提!出门前答应过守的那些规矩,你一条也没办到!罢了罢了,如今我有正事,更是没工夫管你,你即刻打道回漳南老宅,闭门思过,不得离家一步,我事了之后回去,若知你敢有半点忤逆,定要治你不孝之罪!”
这男子混账归混账,对那不孝之名似乎忌讳甚深,听了此言,浑身抖了一下,又不甘心的反抗道:“娘,你不要上了她的当,她把我支走,这路上就只有你一个人与她同行,千里迢迢的,没准她什么时候逮个空子溜走了,你找都找不回来!”
傻有傻福,他此言虽不准确,但某种程度上,也算说中了我的用心。
不过眼下那红花美妇闻言,却只是不以为然的冷笑道:“笑话,我老人家过的桥比你们这些小辈走的路还多,溜走?小丫头不怕的话尽可以试试,看哪里有那么容易,何况……”说到这里,她又盯住我,那笑容就更阴寒了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小丫头和这个村子里的人貌似很熟吧?若敢偷奸耍滑,届时他们遭了殃,可不能怨我喔——”
我平静的任她盯着,低眉顺目,噤口不言,尽量让自己显出一副顺从的表情来,好似默认了她的说法。
可能的话,自然想要两边都好,也会尽力去求那两全的结局。
但两全之中的最优先顺位,无疑是师父,和练儿的周全。
见面……不见面……见面……不见面……见面……不见面……(扯猫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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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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