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少女听见了，却伫立在风中，久久未动。
“希娜？”
黛因卡不懂希娜在犹豫什么，但在下一秒，她瞥见了鸦人的尸体。
希娜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她……
黛因卡耳道出血，头痛欲裂，几乎无法行动，更无力把护在自己身上的凯斯扶起，颤颤伸出捏着银瓶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紧张地哀求，气若游丝：“求你……”
求你救救我们。
或者，求你，干脆让我和凯斯死在一起吧。
心中的艾米在疯狂呐喊，残存的一丝理智，让她没有继续往下说。
希娜咬着嘴唇，取过银瓶，迟疑着不敢打开，她对光明圣水本能地排斥。
但现在还能怎么办呢？
“滴在伤口上就行吗？”她终于下了决心。
“是的。”黛因卡不敢不答。
希娜打开瓶盖，滴了一滴圣水到珀尔的耳朵上，血快速止住。
胆战心惊被同伴获救的喜悦取代，脸上绽放出雨后彩虹一样的笑。
“黛因卡，谢谢你。”
这一声道谢反而让黛因卡的心凉到底，这太像邪恶的反派，把别人的价值利用干净，然后兴高采烈地落下屠刀。
那个神官……当初也是这样对她笑，无害而圣洁。
然后，他就把她推入了地狱。
“哗啦——”
鸦人巢里的闪光物，随着人的走动，再次往凹陷处坍塌，希娜迈步靠近，十分费力地把凯斯从黛因卡的身上拽开，为他也滴了圣水。
对受伤不那么严重的黛因卡，也是同样操作。
她没有见死不救。
更没有杀人灭口的意思。
黛因卡迷茫地看着这个相处了半个月的女孩。
金发，棕眸，普普通通，不足以让人记住的长相，这样的女孩随处可见，人群中一抓一大把。
她在人前容易紧张，也说不出什么高明的话，只在恋人面前卸下防备，单纯可爱的笑，依赖着自己的男人。
黛因卡还以为希娜是最平凡的那种小姑娘。
可刚才，希娜独自杀死这么多的魔物，又明显讨厌圣水。猎人先生容貌英俊，也很像传说中魔女的情人。
众多线索指向唯一的可能——希娜就是魔女。
可她却在身份败露后选择救人。
因为强大，不把他们两个视作威胁吗？
希娜注意到她的视线，疲惫地朝她地笑笑。
“咱们可没法把他们两个弄下去，先在这里缓口气，等他们苏醒吧。”
黛因卡一愣，讷讷地回应。
“好、好的。”
腥风吹过，希娜坐到黛因卡的旁边，轻悄悄地开口：“你发现了我的秘密，你打算告诉神殿，让他们来消灭我吗？”
“不！当然不，”黛因卡没想到希娜担心这个，“我讨厌神殿的人！”
她几乎是在大喊，过度的紧张，以及突如其来的危险，冲击着她的大脑，让她的意识徘徊在理性边缘，不自觉就说出心里话。
“那就好。”
希娜突然道：“我们交换秘密吧。”
黛因卡的眼睛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试图从对方温暖的棕眸中看出潜藏的阴谋诡计，却终究一无所获。希娜是真诚的，这反而让黛因卡不知所措。
她看了看尚未苏醒的凯斯。满脸都是血，神情却安然得像睡着了。
心中流淌着复杂的情绪，此刻，无人与她分担。
“比如，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谁？”魔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黛因卡。黛因卡·蒙特雷利尔·弗里。是高兰王国弗里公爵的独女，领地在昂塞斯城。”
真是熟练的，念台词一样的自报家门。
希娜：“……”
贵族的名字好长啊！根本记不住。
“我是问你自己的名字。你不是这个黛因卡·蒙特雷……什么什么的吧？”
闻言，她的神情骤然慌张，又很快归于平静，被一种绝望取代，仿佛什么都无所谓了。
红发上沾着血，奇怪的是，还是她的头发更红，衬得她的皮肤苍白如纸。
她轻轻叹了口气。
“艾米。我叫艾米。
我是服侍黛因卡的女仆，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小姐的女仆，本来要陪小姐去神殿的那女孩摔伤了腿，于是轮到了我。”
“那凯斯呢？”
“凯斯是黛因卡的异母哥哥。小的时候，我很喜欢他，他……他前不久告诉我，他也喜欢我。但是有什么用呢？我已经变成这样了，我被他们变成了黛因卡。”
“他们？”
“神殿的人。
黛因卡其实也是个苦命的小姐，因为是没有感情基础的联姻，老爷几乎把夫人当成一件家具那样对待，只想看她早死，然后再娶，生更合意的继承人。
黛因卡实实在在是因为不受宠才被送到神殿的，大神官想把她献祭给光明神。”
希娜为这信息量瞳孔放大，不可思议地听她继续说。
“我也不懂什么是献祭，为什么献祭，又为什么是黛因卡小姐。她恐怕非常惨烈地死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又为什么要你去扮演黛因卡呢？”
“去年夏天。一开始并没有找人假扮黛因卡的必要。老爷从来不问小姐的消息，我几乎被遗忘在神殿的角落，一个没有主人的异乡女仆，谁都欺负我。”
似乎察觉自己扯远了，她诡异地笑了笑。
“谁想到老爷最后也没有别的子嗣，竟还是要小姐回去继承公爵的头衔和领地呢。神殿的人没了交代，于是想到了熟悉黛因卡的我。他们挖掉我自己的眼睛，换上了小姐的眼睛。”
“这种事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眼睛又不像断裂的骨头那样可以自己长好。”
随着艾米的讲述，希娜心中闪过无数血淋淋的画面。
“神力。神官用神力将我的伤口强行愈合。这真的是神明的力量吗？我总感觉这双眼睛随时会掉出来。好疼，好疼……”
希娜倒吸一口凉气。
不同于黑魔法只会带来破坏、混乱、疼痛与毁灭，神力被称为治愈、净化与祝福之力，可以治愈一切伤口。
可他们在用神力，做残忍恐怖的事。
“所以圣水是用来操纵你的，他们要你摆平公爵，保守秘密，不然你就会因为缺少后续治疗，忍受剧烈的疼痛？”
“是的。”
“你长得和黛因卡很像吗？”
“不，我比她大三四岁呢，”她沉浸在回忆中，放满了语速，“但是没人会发现的。只要有夫人的项链，老爷就会相信。他根本不在乎黛因卡小姐，她也没见过自己父亲几次，离家又太久。那些人早就把我们两个人忘了，除了……”
“除了凯斯，对吗？”
艾米点点头，笑容令人心碎。
很久很久以前，她曾有过十分辛苦，却无忧无虑的童年，
艾米是一个做杂事的女仆，凯斯是一个住在阁楼的“野孩子”。
有人说凯斯是公爵大人的儿子，仆人们只是这样传，没一个真把他当少爷，艾米也是一样。
他们经常一起玩。
那真是个善良到有点好欺负的漂亮男孩，艾米总觉得，凯斯不可能是老爷的孩子。
老爷十分严肃、凶恶，而凯斯是会为艾米额头擦破一点皮就掉眼泪的人啊。
直到有一天，老爷突然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把他扔去接受骑士教育与剑术训练，想着将来如果能再有个合法的儿子，派凯斯去给他当个帮手也不错。
艾米偷偷跑过去，问他是不是要去做少爷了，以后就不会来找她了
红发少年还不知道这就是爱，他只是拼命摇头，握紧了艾米的手，告诉她自己永远不会这样做。
经历一番脱胎换骨，再回到家，凯斯才知道艾米跟着小姐去了神殿。满心想着可以把艾米一起接回来，以他不高不低的尴尬出身，和艾米结婚不会有什么阻力，毕竟很多骑士的妻子也会给主君夫人当侍女。
结果，他发现艾米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雾蒙蒙寒冰一样的灰眼睛不见了，柔顺光亮的深褐色头发也不见了。
“老爷派他来接我，我们见面的一瞬，他就知道我是艾米，而不是他血统高贵的妹妹。他差点就要当场拔剑，我用眼神劝住了他。我们很有默契，对吧？”
艾米的眼睛写满悲伤，那不是她自己的眼睛，眼泪却是从她的灵魂深处涌出。
“我们又能怎么办呢？魔女小姐，我们又能怎么办。”
希娜久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希娜坐在艾米的旁边，伸出双手，用力抱了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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