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风从北部山区吹来,土地几乎在一夜间变得坚硬而冰冷,天空阴云密布,一股雪意,希娜庆幸此刻能坐在炉前烤火,双手捧着一杯热茶,小口小口地吹着喝。
“珀尔,这么冷的天气,是什么样的魔物在活动呢?”
“最常见的就是幽灵兔,不危险。”
“我才不信你说的不危险。”鸦人巢的事,仍让希娜心有余悸,“这次可要仔细跟我说清楚‘全部’要注意的事。”
珀尔答:“确实不危险,狩猎雪地魔物的难度在于顺利找到它们,这些家伙很会捉迷藏。”
“原来是这样,也对,听名字是种蹦蹦跳跳的动物。那么,有没有凶猛些的?”
“有,不过那就简单多了,直接开打,来这里就是为了战斗,不是吗?”
这话着实让希娜兴奋。
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随心所欲地使用魔法,战利品是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强的魔物心脏,还有能换钱的魔物晶石。
哪有比这更好的事?
她感到身体里的血液都热了些。
他拿起火钳,从炉子里翻出烤得焦香的甘薯,放到希娜面前的盘子里:“慢慢吃,很烫。”
甜食糊住了希娜的嘴,她一边吃,一边认真地听珀尔讲接下来的计划。
“有一种叫做雪月蜘蛛的魔物,它会结出美丽的冰网,传说对着它的冰网许愿非常灵验。咱们正好可以对外讲,你是来找它的。”
这里是珀尔的家乡,两个人继续扮情侣的话,不可避免地会迎来大家的关心,虚构的恋爱故事太容易露馅,骗过熟人也实在很难。
希娜问:“一次能许几个愿望?”
珀尔不禁发笑:“就知道希娜会相信这种童话故事,你都不问我是不是真的灵验。”
“原来是假的吗?那我专程来许愿是不是很奇怪。”
“不,这说法由来已久,那东西实在少见,后来才没人来了。”
“那如果是真的,你会许什么愿望,珀尔?”
他沉默片刻,看向她:“以前没想过,到时候再说吧。”
翻出毛皮料子,珀尔为希娜制作进山时要穿的防寒斗篷。
比量着她的身高,剪出四张三角形裁片,再把长边拼接着缝起来,连成一个锥桶的样子,挖出领口和袖口,直接套头,再在腰间绑一条绳子当作腰带。
这简单的步骤根本称不上是缝纫,成品穿在身上也没有任何美的意义,轻便灵活,防风保暖,但是膨胀得像个球。
等她再把珀尔给她找来的手套、护膝和靴子都穿上,她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站立起来的小熊。
“为什么你穿上就不是这个效果!”
她费解极了,同样的装备,在珀尔身上显得很英武。
看穿希娜的心思后,珀尔给她找来一顶有兽角装饰的黑色皮帽。
帽子两侧延伸出可以覆盖耳朵和面颊的银白色流苏,造型像蛮族的盔甲,任谁戴上,都会威风凛凛。
“开心点儿没?”
“我一直很开心啊。”
转过身,她才偷偷露出笑容,摸了摸帽子上的帅气犄角。
“这是用什么角做的?”
“白尾鹿,它的肉也非常好吃,在魔物中独一份的好吃。”
一句话,再次把希娜的期待拉满。
他描述着鹿肉的各种做法,希娜沉浸其中,想象他们已经捉到了一头白尾鹿,在雪地上生起火来,好香,好温暖……就这样幻想着,困意爬上来,她打起了瞌睡。
“醒醒,希娜,去床上睡。”
“啊,我竟然睡着了吗?”
她含糊地回应,眼皮已经睁不开,摇摇晃晃起身回房,和珀尔说了声晚安。
在希娜酣眠之时,薇拉正在紧张地与两位圣骑士交涉。
她有一头棕色长发,扎着低垂的马尾,中分的两缕长刘海贴着脸颊向耳后卷翘,显得温柔可亲。
“请问,我丈夫到底犯了什么错呢?你们已经关了他三天了,我……我带了钱来赎。”
她用力拎起沉重的口袋,想要把它递给两位骑士,结果一个站不稳,口袋猛然掀倒在地。
银币与铜币混在一起,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四下滚落。
圣骑士身材高大,薇拉不得不仰视他们,而她身上穿着简陋朴素的衣裳,显得没有一点气势。
可她一边害怕,一边不肯退缩,甚至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一步,好让自己的声音更容易被他们听见。
“不好意思,我想,再严重的罪名,也该让我见见他。”
其中一个圣骑士似乎感到乏味,随意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钱,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
另一个骑士则认真地回答:“您的丈夫贩卖违背神明信仰的禁药,他已经承认自己的罪行。也许您一直遭受爱情的蒙蔽,但请接受事实吧,他一定被魔女引诱了。”
薇拉瞪大了双眼:“你说他被魔女引诱了?”
此刻,她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的丈夫在商队工作,并且真心喜欢做生意,他把赚钱当作一种乐趣,享受成交的快乐。
他识货,又了解市场,于是把薇拉的那几瓶药水也拿去卖了。
禁药的事可大可小,没人举报,就没人追究。
然而一旦深究起来,就是板上钉钉的异端。他的运气实在糟糕,偏偏落在了圣骑士手里。
薇拉思考着话里的信息,蓦然间,流下两行滚烫的眼泪——她意识到,他没有说出药水是薇拉的。
他也许做了件蠢事,但,他在保护她。
强忍住悲伤,她抬起头,哽咽地开口:“可是,我是他唯一的女人。如果他与魔女有关系,那么,我就是那个魔女。”
圣骑士、圣骑士……不是说这是一群高尚的人么?
一定可以求求情。
同她说话的那个骑士有些惊讶,随即解释:“不可能的,我可以看出,您身上没有任何黑暗气息。我为您对丈夫的爱情感动,但这个人显然不值得您这样的忠贞。”
说着,他就俯下身子,帮薇拉把钱币捡回布袋里:“您还是回去吧。我们还有追捕任务,不会一直负责这件事,准备把他交到附近的裁判所。”
薇拉意识到这个人是比较好说话的那个,于是她大着胆子跪下去,抓住他的手臂:“那我现在能不能见到他?他会判处什么罪?”
正在他一脸为难的时候,另一个骑士冷冷地笑了。
“利斯塔,你真的很会浪费时间。她又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你就这么喜欢聊天?”
“不,我只是认为,有必要把前因后果和罪人的家属说清楚。”
“这一路上,你一直在做毫无意义的事。”
这人一脸无聊,转身离开。利斯塔则继续耐心地和薇拉解释,为什么不能收钱放人。
谁也没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冷脸骑士回来了。
他砍下了“罪人”的头,扔到了薇拉面前:“喏,你想见你的丈夫,现在见到了。你想知道他会被判什么罪,现在也知道了。”
鲜血染红了薇拉带来赎罪的钱,她听商队里的老人出主意,他说凡是在做生意时发生的官司,都可以靠贿赂解决。
“你是女人,又带着钱,求人办事是容易的,尤其是晚上去。”那老人这样教她。
她好像……搞砸了。
爱人的头颅就在她的面前,对视的眼神却不再炽热含情,只有冰冷的死寂。
呆愣了很久,她才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骑士歪着头看她:“喂,你这女人。到底有什么不满意,沾染黑暗的人必须死,你不服光明的裁决么?”
他十分优雅,偏偏性格残忍到令人害怕,一边用白色丝帕擦着剑刃上的血,一边头也不回地朝外走。
“走吧,利斯塔。天都黑了,本来早就可以回住处。”
利斯塔僵硬地留在原地:“你先回去吧。我再处理些事情。”
利斯塔脸上的表情,居然是歉疚。
“啊!!为什么……为什么……”
哀嚎仍在继续。
十九岁,薇拉第一次结婚,她是农民的女儿,嫁给另一个农民的儿子。
他们恩爱了不到两年,丈夫就毫无征兆地患上重病,弥留之际,他对她说:“薇拉,想办法让自己再次幸福吧。我给你的幸福太短了。”
二十六岁,薇拉鼓足勇气,像挖掉溃烂的痈疽一般,抛下家乡苦闷压抑的生活,决然地跟着商队男人走了。
他非常有趣,时不时也会冒傻气,逗得她咯咯发笑。现在,他死在了薇拉面前。
她痛苦地发现,这是命运。
她那么爱笑,命运却要她一直哭。
因为自己是个没见识的蠢货,她只知道犯错求情的时候要下跪。
她哪儿懂怎么跟大人物说话啊,谈判,她居然以为这种事可以谈判。
一阵凄凉的风吹过,薇拉接受了现实。
永远是这样,先有一个美梦,然后,梦碎了。
“对不起。我没能阻止他。”
利斯塔的道歉让薇拉感到不可思议,很快又激起她强烈的愤怒——怎么什么话都叫他们给说了!
一个负责杀,一个负责说对不起?
薇拉的眼神逐渐失去焦点,察觉利斯塔正在朝她靠近,下意识地抗拒,她用力地推他,击中圣骑士坚如铁板的身体,利斯塔纹丝不动。
“这种情况,应该先交给裁判所,搞清楚药水的源头,不该直接处刑……”圣骑士还在解释,说一些正确而无聊的废话。
够了,真是够了。
别再捉弄她了,了不起的圣骑士大人,不要再蹂躏一个女人绝望的心了!
“你比那个人还讨厌。”
薇拉咬着牙,说出了这句不顾死活的话,起身收拢染血的钱,走向审讯室,为新婚不久的丈夫收尸。
面对尸体,她居然感到熟练,她有经验呢。面对爱人的尸体,她有经验……
“您要去哪里?”利斯塔关切地问。
薇拉为利斯塔的伪善一阵作呕,最后真的“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我要把他送回他的家乡昂赛斯城。请问,这也有错吗?这也与你有关系吗?”
她十分狼狈,但已经不再像个奴隶似的卑微,她把脊背挺得很直。
薇拉在等待,等待他的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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