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尔所知的那座温泉位于两座山峰之间，山不高，路也不太陡，绕过几棵松树，沿着石堆标记拐两个弯，温泉便出现在眼前。
希娜摘下手套，把手伸进泉水，探了探温度。
“真暖和。”
珀尔则环顾四周，紧张兮兮，显然是在防备偷衣服的雷鸟。
希娜感到好笑：“原来，它给你留下这么重的心理阴影！”
“当然。没有衣服一定会冻死，恐怕到了春天，尸体才会被人发现。”
“我一直想问，为什么咱们一路都没遇到其他魔物猎人？”
“这里的冬天过于漫长，为了取乐，领主会举办一场终末比武，今年的奖品是一把十分锋利的名贵宝剑。大家都在为此准备吧。”
“那你怎么不去参加？”
她疑惑地看着珀尔，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放弃争取，宝剑和他这样的人明明很相配。
他微笑，摇了摇头：“不一定能赢。即使赢下来，那种剑在我手中也没有用。”
珀尔的剑又宽又长，与人对战时，这种剑过于笨重。但是对付魔物的时候，他就可以双手持握，强力挥砍，打出足够的伤害。
为了不实用的奖品，在人前卖力战斗，已然不符合珀尔的性格。何况，观众里有太多贵族，每遇见一个，就要鞠躬行礼一次，他当然能躲就躲。
这时，希娜忽然抬起手，指向一块岩石：“我觉得，可以用那块石头把衣服掩住。”
很聪明。
但是，要一起泡温泉吗？
短暂犹豫之后，珀尔不再扭捏。
尽管希娜说喜欢他，可是，那之后就再也没提过。现在更是一心想要变强，几乎竭尽全力，一句抱怨的话都不说。
这种时候，还要对她讲“希娜，不要靠近我”，未免太装模作样，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泉水没过肩膀，希娜全身放松。
把衣服塞到岩石下方的空隙藏好后，珀尔也快速走到泉边，抬腿迈进来。水位随他的动作上涌，晃动着往外漫。
看着他宽阔的膀臂，肌肉在放松的情况下也有清晰的轮廓，希娜不禁问他：“珀尔，你为什么这么强壮？”
“天生的。”他随口道。
希娜一直无法突破高阶魔法，自然十分讨厌这种天赋论。
“我不信，你一定吃了很多有营养的东西，或者有独特的训练方法。人怎么可能什么东西都与生俱来？”
这番话竟让珀尔愣住。
沉吟良久，他才开口：“……谢谢。”
“嗯？”
她没明白，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说谢谢。
“我一直以为自己长得像生父，虽然从没见过他，我还是讨厌这张脸……你提醒了我，我后天的成长和这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这让我心里舒服了不少。”
说完，他给她一个感激的微笑。
难以想象，这英俊的男人竟会讨厌自己的外表。
怪不得他明明知道自己长得漂亮，经常表现出自恋，却在她真心夸赞他的时候转向不安。
以前希娜理解不了的东西，此刻突然懂了。
珀尔是一个不安的人。
明明非常好，却觉得自己还不够好。
她连忙对他说：“对我而言，你谁也不像。”
似乎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明白，希娜继续补充：“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高大的身材，长在别人身上也许同样好看。但我只喜欢珀尔。”
她又一次直白地提到了“喜欢”，掰着手指重新数他的好处：“珀尔非常体贴，很认真地生活，头脑聪明，做事不死板，讲话也有趣……当然，仅限不挖苦人的时候。”
原来，希娜依然喜欢他。
一点顾虑也没有。
珀尔的大脑在一瞬间安静，脸很快就红得像只水煮虾。
“珀尔？珀尔，还在听吗？”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温泉上方的氤氲水汽也随之浮动。
她完全不害羞，也不是非得到回应不可。喜欢就是喜欢，像喜欢吃甜食，因为非常明确，所以脱口而出。
“嗯，希娜，你说的我都听见了。”
他也有些话想说。
泉水驱散了寒冷，缓解了疲劳，不知不觉就泡得太久。
珀尔起身走进寒冷的风中，穿戴整齐，再把希娜要换的衣服递到泉边，好让她少走几步路。
在珀尔转身之后，希娜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换下湿漉漉的背心，穿上干净衣服，尽量把头发擦干，严严实实戴好帽子。
心满意足地伸了伸腰，突然，她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加速返回洞窟的办法。
“珀尔，你有多重？”
“好久没称过了，也许，一百七十磅。”
磅？
希娜没有概念，她称药用的砝码很旧，秤杆上写的也不是这个单位。
于是，她直接上前一步，合拢双臂，圈住了珀尔。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她开始用力——她想把高她整整一头的男人抱起来。
“……快别闹了。”
珀尔想要挣扎，又不敢挣扎，真荒唐，大型掠食者被一个拥抱禁锢，希娜柔软的胳膊简直是一具沉重的金属捕兽夹。
“好重！你至少有一个半我那么重吧？但是，好像也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
紧紧搂着他，希娜化作一团旋转上升的黑雾，不仅自身飞离地面，还把珀尔卷入其中，载着他一起移动。
飞行。
只有魔女才能做到这种事。
珀尔替她开心，也难免有些紧张：“你这样带着我，会不会特别辛苦？”
希娜用尖叫声回答了他。
“啊啊啊！珀尔，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话音刚落，黑雾托不住他了。
在身体失重下坠的一瞬，珀尔的心跳骤然加速，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空中寒冷的烈风，不断带走他的体温。
会死么？
早知道这样，刚才就该对她说一句“我也喜欢你”。
他本能地发出呼喊，却控制不了舌头，喊不出希娜的名字。一股强烈的遗憾，占据了他的大脑。
好在落地时，厚厚的雪接住了他。
珀尔呛了一口带着冰碴的风，一边咳嗽，一边确认了自己还活着。
胡乱地吐着白气，身上袭来一阵痛，心中却泛起奇妙的喜悦——幸存的喜悦。
希娜慌忙结束潜行状态，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过来，趴在他身边。
“天呢，摔坏没有，还能动吗？”
他不答反问。无奈地叹气：“我最近有得罪你么，希娜？”
“对不起……对不起！所以有没有事？”
见希娜认真，珀尔突然笑了，笑声响彻寂静的雪野。
他笑得全身都在颤，希娜又气恼又着急：“到底在笑什么？”
珀尔躺在洁白的雪地上，摇了摇头，朝她伸出手臂。
“我没事，拉我一把，希娜。”
她嘴唇动了动，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笑得有些神经质的男人，一阵恍惚。
牵住他的手，轻轻用力，等他站稳以后，希娜没有松开，而是上前一步，再次抱了上去。
“是要再试一次么？希娜。”
“不，我就是……想抱着你。”
珀尔没有拒绝，反而把希娜搂在怀中，垂下头，轻轻地用下巴蹭她的肩膀，分不清是谁在安慰谁。
默默拥抱了很久，珀尔才开口：“以后，如果我欺负你，你就杀了我吧，希娜。”
“你没欺负我，你什么时候欺负过我？而且，我怎么会想杀你？我只是没控制好魔力……”
希娜只当他被摔狠了，半开玩笑地埋怨她。
“以后一定带你像鸟一样飞！”她咬牙切齿，表情像在发誓，“只差一点点，真的只差一点点！”
“我相信你。”
“嗯！”
“我喜欢你。”
“诶？”
希娜怔住了，空气好像凝固在周围，脑筋也转得很慢，反应了好一会儿，她才疑惑地开口。
“不是说要等到猎龙之后？”
珀尔道歉：“我把责任都推给了你，好像希娜得向我证明自己成熟懂事又强大，才配被我喜欢似的。是我不对。”
他认真地说了很多很多，直到希娜打断。
“珀尔，我是魔女。”
“我知道，希娜是魔女。我就是喜欢上了魔女。”
“那就不要保证这么多，解释这么多，既然我们互相喜欢，你就是魔女的情人了。”
“希娜真是……好放松。”
不然呢？
希娜心想，本来就没什么好沉重的。
“和你在一起，我一直很快乐啊！”
孤独的人容易变得可怜，为一点点善意，沦为情感乞丐。但是希娜所受的魔女教育，又把事情变简单了。
没有爱到死去活来，也没有把感情当消遣，她就是挺喜欢他的。
“太冷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她拍落沾在珀尔身上的雪，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挽他的胳膊。
珀尔愣了一下，牵紧魔女小姐，相携往温暖的地方走。
在两人的告白日，圣骑士也来到了这片山区。
他的心情很差。
同僚利斯塔为一个寡妇与他激烈争吵，最后分道扬镳。木匠雅各布的线索也断在那个村庄。村民口中唯一可疑的魔物猎人情侣，又偏偏钻进了这天寒地冻的鬼地方。
圣骑士看着自己冻死的马，握紧了手中的剑。
啊！！打起来！打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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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告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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