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娜仔细端详，石砖上面有着不完整的画，她猜测它是一片拼图。
至于内容，希娜看到了几条缠绕的曲线，也许画的是云？云中垂着一只握紧的拳头。
“这只是一部分，完整的，由我来告诉你。”
说罢，伊迪丝突然拉住希娜的肩膀，把自己记忆中其他的画面传给她。
希娜瞳孔放大，接受着呼啸而来的巨量信息。
她看见了燃烧的天空，血色云层，居高临下、面目模糊的男子，他看上去十分冷酷。以及一个正在坠落的女性，她的头发是黑色的火，疯狂地向上攀，不甘熄灭，仿佛伸出一根快速生长的藤蔓，试图把敌人也拖下深渊。她身下是尖刺一样的森林，掉下去，她必将万劫不复。
希娜只是看着，身形就有些摇晃。
画面中的女性想要复仇。
这就是必须去杀人的理由吗？
念头闪过，散溢的黑魔法能量一下子止住了，丝丝缕缕的魔力重新回到了希娜的体内，随着血管奔流，听从她的控制。
“这是什么？你给我看的是什么？”
“历史。”
伊迪丝停顿了很久，仿佛在为讲一个很长的故事做情绪上的准备。
这个世界上有两位神明，从虚空中一起诞生。
女神分管黑暗，以及所有浓重幽深的事物，她发明了自由的感情，随机的命运，享受创造的快乐，也决然地带来终结。
男神分管光明，他执着于建立统一的秩序，周身被覆光芒，亦想把永恒的光洒向人间，教化万物生灵。
“在悠久的岁月里，两位神明各司其职，和谐相处，直到一千年前，爆发了一场大战，战斗异常激烈。”
希娜问：“结果呢？”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是光明神赢了，不然世界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黑暗神惨败。并非实力不够，而是她从未发觉对手的野心，不曾怀疑自己的孪生兄弟。当女神意识到这不是一次切磋，而是你死我活的战斗时，她已失去了胜利。我们的神陨落了。”
“我们的神？”
“是的。世界上本没有魔女，只有黑暗神的祭司。”
“原来是这样……”
希娜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即便为神明复仇，是一个充分杀人理由。但是，她一点都不了解这位神明。
人怎么可能为不了解的，高于人本人的存在战斗？
刚刚，她从画面中感受到了女神的愤怒和恨，这应该只是共情，谈不上信仰吧？
伊迪丝的话还在继续。
“女神神魂湮灭，把黑暗意志留在秘境，供我们领悟学习。秘境一共有十层，只有安妮特去过第十层。我以为，她既然成为最强的魔女，就该去屠灭光明神殿什么的，但她只是一如既往地游戏人间，还心血来潮，捡了个孩子养。”
希娜喃喃道：“她没跟我说过这些。”
“所以说她恶劣。如果真的像前代魔女教育我们那样认真教你魔法，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她根本把你当宠物吧？给点吃的，心情好就逗弄着玩儿，心情不好就丢下。”
然而希娜不信，顶了一句：“才不是宠物，她对我很好，也相当严格。”
不然怎么会留下那么详细的黑魔法手札？
不仅有提示批注，页眉上还写着能给希娜力量和安慰的魔女箴言。
而且，关于魔法散溢，她也曾说“等你长大了，我就教你”，绝对不是故意丢下希娜不管。
“呵，随你便。如果这样想让你高兴，你就继续这么认为吧。”她的话像鞭子，抽打希娜的心。
“那您能带我挑战秘境吗？”
伊迪丝再次为希娜的性格讶异，她以为这个年轻的金发女孩至少要在为安妮特的名誉和她争辩几个回合。要么就是哭一哭闹一闹，求着她送自己回去。
“可是希娜，当时，你并不愿意跟我来这儿。”
希娜老实回答：“因为珀尔受伤了。珀尔是我的同伴，也是我的情人。我不想丢下他，我也不知道您是谁。”
情人两个字让伊迪丝的面容肉眼可见地发生扭曲。
她似乎感到头疼，眉毛皱成了波浪线，得出一句结论：“你学了安妮特身上最坏的东西。”
恋爱。
非常浪费时间。
魔女不会自我压抑，给自己找点乐子无可厚非。
但在伊迪丝心中，安妮特对感情还是太放纵了，而且，看男人的标准永远只是外表。
在伊迪丝为背记咒语痛苦不堪的时候，安妮特轻轻合上书本，从容不迫地站起身，闪出去约会。
最后还和光明神殿的人有了纠葛，然而，她不仅从危险的关系中得到了快乐，还再一次证明了自己魅力——男人们为她流泪，拉着她的衣角，愿意为魔女的回眸背叛自己的神明。
她永远有余力，然后任性地把自己的天赋丢着玩儿，不用这强大的实力做任何有意义的事。
伊迪丝盯着希娜的脸看了很久，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安妮特的影子。
“算了，希娜，我不太喜欢你。”
闻言，希娜丧气了一秒，很快又抬起头，试着争取：“那您讨厌我吗？”
好像也不讨厌。
但是，伊迪丝认为自己帮希娜解决魔力散溢的问题，就已经仁至义尽。
“你不是记挂着那个受伤的男人么？我把你送回去，可以开始感谢我的恩情了。”
“谢谢……”
希娜知道在那种情况下，能遇见伊迪丝，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该贪心。
道理想得明白，却还是有一种强烈的遗憾涌起。
在乘着海兽浮上海面，重新呼吸到空气之时，希娜用很小的声音问了一句：“伊迪丝阿姨，以后再想见面，我该去哪儿找您呢？”
伊迪丝为阿姨这个过于亲昵的称呼僵住了。
“希娜，别搞错了。我没把你当什么特别的人，见一次跟见一百次没什么区别。”
希娜不语，努力适应她最不喜欢的“分离”，一时间垂头丧气。
在伊迪丝眼中，希娜的模样十分可怜，金发被海水打湿了，水珠滴答滴答地流，衬裙也湿漉漉裹在身上。
谁欺负她了？干什么做出一副落水狗似的样子。
一点都不像安妮特。
安妮特从不脆弱，从不伤心……
“算了，带你去一次秘境好了，连传送阵都不会用的魔女，实在很丢人。”
希娜大喜过望，她一直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更别说通过言语给人留下好印象了，只能真诚，甚至鲁莽。
她不知道伊迪丝和安妮特的关系到底怎么样，但，妈妈的同辈就是阿姨，这一点总归没有错。
就这样一口一个“伊迪丝阿姨”叫了下去，她说了很多次谢谢，直到伊迪丝烦了，让她停下，希娜才闭了嘴。闭嘴的同时露出了一个有些傻的笑容。
憨厚。
伊迪丝思来想去，只能这样评价希娜，这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接近褒义的词了。
伊迪丝用一种急于甩开包袱的心态，快速地把希娜带回她位于海岛的家。
那是一间白色尖顶石屋，希娜由此确定，自己现在不在北大陆，北方没有这种样式的房子。
秘境并不是一个实体存在的空间，不是地图上的一片区域，而是更高维度的精神领域。
进入秘境的方式是在特定仪式下入梦。
一根被丝线悬挂的羽毛，一根点燃的蜡烛，一盏盛满水的高脚金杯，一块粘着新鲜泥土的石块。
“就是这些东西吗？”
希娜心想，这些东西并不难得，安妮特却不带自己进入秘境，为什么呢？
安妮特可能不是那种无私奉献、温柔慈爱的母亲，但绝对没有把希娜当宠物养。
希娜教珀尔认字的时候就发现了，哪怕教育一个聪明又想学习的成年人，也依然非常需要耐心。
希娜不仅读书识字，还知道冬天去哪里砍柴，知道衣服破了要怎么缝起来。社会经验虽然匮乏，做饭也难吃……但，希娜不是野孩子。
“在想什么？”
“在记这个仪式的流程。”希娜撒谎了，眼睛没有看伊迪丝。
“嗯。你要平躺，按照固定的位置摆放道具：水元素，放在头顶正上方。蜡烛放在心脏所在的身一侧。也就是你的左边。羽毛就让它悬在空中。至于代表土元素的石块，你要握在右手手心。”
希娜点点头。
完成这一切后，伊迪丝让希娜闭上眼睛。
她教了希娜一个未曾听说的咒语，吟诵的方式非常像唱歌，这让希娜十分绝望。因为她的歌喉实在难以恭维，嗓子眼里落了灰尘似的，没有调，又闷又哑。
只能硬记，盼望着旋律不会影响咒语的效果。
伊迪丝忍耐着听希娜唱完，无法给出任何鼓励的评价。
又是一声叹息。
“安妮特收养你的理由是什么呢，我实在想不通。”
好在，秘境的门打开了。
希娜沉沉入睡，走进其中。
以为自己会在这里经受一些试炼，遇到一些难以打败的怪物之类的，结果，希娜发现，秘境的门后空空荡荡。
茫然之际，伊迪丝的声音在脑海响起。
“想办法让我们的神高兴，希娜，祈祷开始了。”
祈祷？
四周围的场景逐渐浮现，视线清晰起来，这里是一个十分杂乱的房间，堆着一些乐器、衣箱、彩球、羽毛扇子之类的东西，好像是演出道具。
房间内有两个人。
男子摆弄着烟斗，尚未完全熄灭的烟灰飞落到女人的裙子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黄黑色焦斑。女人眉毛皱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
希娜一边观察，一边发现自己也进入了角色，她变成了一个很小的孩子，恐怕两岁都不到，躺在隔壁房间的摇篮床上。
希娜一张嘴，就哭了出来。
这算什么试炼！
又该怎么让女神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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