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帕城。
这里是边陲之地，远离王都繁华，在寒冷的冬天，天空总是灰扑扑的，令人倍感压抑。广场上偶尔有灰鸽子飞过，留下一串“咕咕”声，裹在风里，怎么听都像在哭。
对底层平民而言，冬天是一场生存考验，他们拼尽全力储存食物和柴，不然就见不到春雪消融。可是，对贵族而言，冬天最大的缺点仅仅是无聊。
于是，就有了终末比武。
“听说了么，领主增加了奖品，还会再给冠军提供一颗和瞳色相同的宝石。不是魔物晶石，是真正的宝石。”
“啊，羡慕死了，老爷们撒钱，冠军怎么都不亏啊！如果是金眸，岂不是会得到金子！”
“你真没见识，有很多宝石比黄金贵。”
“也有不值钱的颜色吧。黑眼睛冠军怎么办？黑水晶？黑曜石？也就比玻璃贵一点。总不会送一颗黑钻吧。”
“那也没办法，总之，今年奖品丰厚，打起来一定很精彩。”
闲人们凑热闹，贵族们亦对年尾的盛事津津乐道。
捏着细白瓷杯，小口小口地慢品，贵妇人们交谈着，嘴唇美得像花瓣。
“今年要把祖先留下的剑送出去，已经很夸张了，居然还加码了宝石。”
伯爵夫人有资格抱怨，他的丈夫罗伦瓦边境伯爵已经在各种纸牌游戏和赛马上花掉了太多的钱，不然，她身上的衣饰还可以再华丽些。
“我看不懂比武。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恐怕只有男人才喜欢。”
“不，我也喜欢。”
伯爵夫人轻轻放下茶杯，用一种讨论诗歌和音乐的口吻说：
“我爱看他们脸上的表情，燃起希望，以命相博，但最后只有一个胜利者。就像一场以暴力为台词的戏剧。
只不过，我不觉得平民需要宝石。那不符合他们的身份，放在错误的位置，宝石也会因此暗淡。”
“唔，您这么说我就理解了。”
她们的生活很浪漫，但自己也知道玫瑰色的帷幕之后是些残酷的东西。于是这些贵妇的气质分裂成两半，一半是浮华艳丽，一半是冷漠无情。
“但愿今年的比武能有点意思。”
街道石砖上堆着灰黑的脏雪，路上没有太多行人。
珀尔买完伤药，回到旅店，他小心地解开绷带，为自己敷好。为了赶上报名，他马不停蹄来到这里，伤口恢复得不尽如人意，疼，并且渗着淡红色的血。
还有十天。
能做的只有保持伤口清洁，摄入营养，进行充足的休息。等待年轻健康的身体自愈。
但他的运气来得莫名其妙，突然有个神官来敲他的门。
“我感觉这里有神圣的气息。”
神官有张圣洁干净的脸，看上去二十出头，漂亮的金色眼睛，稀罕的粉色头发，气质温良，没想到一开口还是这种神叨叨骗钱的话。
珀尔松了口气，他下意识觉得这神官水平不行，没有威胁。
他平静地拒绝：“抱歉，我没什么钱，请你去别的地方要捐款。”
神官却一只脚踩了进来，非常执着：“不要捐款。你让我弄清楚怎么回事，作为回报，我帮你治愈伤口。怎么样？”
珀尔在心中把自己和圣骑士交战的经过回忆了一遍。
圣骑士说他是“英俊的男人”，而不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黑暗气息”，说明他是通过线索推断他是魔女的情人，而不是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
他们的能力应该只能分辨出黑魔法修习者本人。
“好吧，请进。我也很好奇，我这儿到底有什么神圣气息。”珀尔无所谓起来，想看这神棍的把戏会如何收场。
“我叫奈森。”
“珀尔亚诺。叫我珀尔就可以。”
“很好的名字呀，深色珍珠，你被父母爱着。”
“……”
原来是个天真的家伙。
奈森的笑容就像在说“世界真美好”，因为看上去太无害了，反而有些让人不喜欢。
“我感应到了，就在枕头下面！”他为此兴高采烈。
珀尔惊讶地取出祝福钱币，意识到这人有点本事，也许，能让他们离安妮特失踪的秘密又近一步。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奈森双手接过，摩挲了好一会儿，道：“原来你是神眷者，你一定很虔诚，光明神才会把祝福施加在你的钱币上。认识你真高兴！”
光明神的祝福？珀尔认为，一定是安妮特的神官情人送的。然而，神官已然堕落，成为魔女的情人，神眷为什么没有消失？
好矛盾，想不通。
在他愣神思索的时候，奈森已经抬手发出一团白光，把珀尔的伤口治好了。
“你居然是这么厉害的神官？你看上去很年轻。”
“嗯。二十五岁。”奈森谦虚地微笑。
看不出，比珀尔还大一些。
但是依然不合理，这种能快速愈合伤口的高水平神官，怎么会在平民旅馆住店呢。
“我去年才第一次通读光明圣典，领悟神力，打算明年春天去神殿进修。学习更精深的治愈与净化之力！”
更可怕了……听上去是个罕见的天才。
珀尔对他道了谢，为了希娜的安全，决定不再与奈森多说。
奈森几乎热泪盈眶：“我的信仰曾左右摇摆，今天见了你的祝福钱币，才知道神明的爱如此伟大纯粹。再次感谢你。”
“哦？”
左右摇摆，真是个让人无法忽略的用词。
珀尔心头一动，狡猾起来，露出熟练的社交型微笑，邀请奈森，“也许咱们这种‘虔诚信徒’应该多多交流，你说呢？”
在珀尔扮演信徒的时候，魔女小姐在参与赌局。
刚到阿帕城，她就被人一把拉住：“我带你买，跟我来。”
“你在说什么啊，我不买东西。”
那人道：“你真是个乡下丫头。终末比武，没听说吗？”
希娜：“我知道，但是买什么？买观赛的票？”
“原来你什么都不懂。是下注。”
在对方解释了什么是下注之后，希娜大方地掏出了钱。
“我买珀尔亚诺赢。”
“没听说过这个人。根据往年的情况分析，夺冠热门是……”
“不，”希娜摇摇头，“我就选他。”
金发女孩没来由的笃定让对方一阵困惑，以为自己没说清楚：“选对了才能赢钱，输了就什么都没有。”
希娜笑笑：“我知道。我就想试试自己的运气是不是真的很好。”
莫名其妙。
但是开盘的人乐呵呵收下了她的钱，做好登记。
不公开的预选赛足足打了五天，胜者们才站到了决赛台前。
观众群中，一位魔女，一位神官，同时为珀尔呐喊。
“加油啊，珀尔！”
“珀尔！我在这儿——”
两个人扭过头，视线突然对上。
奈森挤过来，靠近希娜，送上灿烂的微笑：“你就是珀尔的恋人吗？你在台下观看，他一定能发挥得更好。”
希娜惊悚地看了看这人的白袍，努力冷静。
“你认识珀尔？”
“嗯。”奈森点点头，“我叫奈森，我和珀尔是朋友。”
希娜警惕地看着他，试图理解神官如何才能和魔女的情人成为朋友。
难道很久以前就认识？
应该不是，珀尔对神官印象很差，他很早就跟她说过“神官都是些耍嘴皮子的神棍”。
奈森是个漂亮的年轻人，和珀尔的气质截然相反，他有着文文静静的长相，还有堪称纤瘦的体型。
所以也不会是因为一起狩猎，或者习武认识的。
仿佛看穿了希娜的心思，奈森不问自答：“我们因为神圣的信仰建立了友谊。”
“你确定？”希娜瞪大了眼睛。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理性上不相信这个人，直觉又告诉她，奈森没说谎。
比赛开始了。
就这样尴尬地和神官站在一起，远远看着选手们开打。希娜本想呐喊助威，也变得张不开嘴。一心不能二用，现在的处境太诡异了。
奈森倒没什么压力。
他甚至对希娜笑了笑，道：“你和珀尔很般配呢。”
一阵鸡皮疙瘩，希娜打了个寒噤，总算想到了第三种可能：这神官说不定单方面地想和珀尔套近乎。神官在世俗生活中，也扮演着一些角色，做着神圣的“生意”。
“那个，我们暂时还不需要婚礼司仪……”
希娜鬼使神差地回他一句，招来奈森一阵沉默，然后是很小声的回复：“那我也会祝福你们，魔女小姐。”
希娜这才惊觉，奈森是一位真正的神官。
珀尔，你到底在干什么，和什么人搅和在一起了？
“啊！！啊——”
贵妇人发出一声尖叫，台上的比武见血了。
珀尔把剑从对手身上拔出，解决了第一个人，周围立刻有无数把剑朝他指来。
“是谁想出这种多人混战的赛制？太乱来了！”
希娜手心开始出汗。
奈森作答：“罗伦瓦边境伯爵。就是那个坐在贵宾席正中间的中年人。”
希娜看去，距离太远，那人高高在上，面目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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