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星河流转，爱人相互依偎，龙的尸骸像一座小山兀立，画面古怪地和谐着。
在某个瞬间，希娜感觉自己确实是某种植物，和大地连接在一起，从泥土中汲取营养，仰望着天空，与世间万物一同呼吸。
母亲的血肉最终会变成她的血肉，母亲的能力也会被她继承。
她在珀尔的怀里躺了很久，希娜抬起手指，施法点燃一簇黑色的火苗，火苗忽大忽小，随着微风乱晃，没办法按希娜的想法稳定在一个地方。
“恐怕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控制好这些魔法。没有传送阵，也没有马，与其慢慢走，不如原地休整几天。”她问珀尔，“龙尸就这么放着没问题吗？”
他回答道：“不同的龙情况不同。有些龙死去后，会释放出有毒的瘴气，污染一整片区域，很长时间都无法靠近。有些龙死去后，就只是一堆普通的肉块，会引来一些饥饿的动物来觅食。”
希娜看向龙尸，点了点头：“目前看暗黑龙没有毒素，这里远离人烟，不把人招来就好。我记得你说龙的皮、鳞什么的都很有行情。”
“希娜果然最讨厌人类。”
“因为撒谎好麻烦，你知道，我一直不擅长骗人。我希望以后可以不再隐瞒自己魔女的身份，也许有一天，当别人听到我是魔女时，反应就和听到我是牧羊女、是园丁、是裁缝一样。”
“你是说，把魔女当成一种普通职业么？”
“嗯，是的。”希娜开始想象一种新奇的未来，“可以用魔法切土豆，烤面包，灌溉农田，建造房屋……黑魔法不能创造新的东西，但这不也算创造么？只是魔女的生存处境不好，让我们无瑕去研究魔法在生活中的应用。”
珀尔顺着她的思路想：“那么，以后魔物心脏会变成常见的商品吧。”
希娜想起了他们之前一起做过魔物香肠，“有道理，咱们肯定可以赚很多钱。”
多久没听希娜提到钱了？
珀尔笑笑，他还以为比恩大叔提供的优渥物质生活会让希娜习惯富家小姐的角色。一枚铜币一枚铜币地攒钱，可不是什么轻松日子。
“都已经在幻想了，为什么不再大胆点，做魔法女王什么的。”
“你又笑话我，别说女王了，你看看艾米，那种被人围着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了，我的背挺不了那么直，我喜欢坐在草地上……”
“你喜欢大自然。”
“嗯，村庄、城市，我不是都逛过了么？宴会什么的我也参加不少，都没有旷野有趣。我也认识了很多人，照样最喜欢和你在一起啊。”
这样的表白不是第一次，珀尔却还是心神荡漾，像水鸟的羽毛轻轻划过湖面，他捏了捏希娜的脸：“被龙吃掉也值了。”
“什么？”
“我说，如果那些拿剑的人，都是我的前世，我愿意为遇见你而死。”
“真是个傻瓜啊。”她轻轻咬他一口，又开心地笑笑，她知道这不是花言巧语。
不过，希娜认为真相没那么简单：“有机会，咱们还得去贡格里达看看。”
“好。”
“我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在秘境中，龙曾说骑士兰切斯特是个骗徒。骗了谁？又骗得了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欧若公主又漂亮又厉害。”
“你也又漂亮又厉害呀。”
“嘿嘿。”
有点难为情，但是她接受了。
眼皮一点点变重，实在困得不行，她很快睡着。
次日清晨，山雾散去，阳光照射山峦，洒下金红一片。
希娜惊讶地发现龙尸正在快速腐烂，像一座经风历雨的老房子，突然崩塌，鳞片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血肉则翻涌着融入泥土，白色骨架裸露出来，变得十分松脆，如病树般，风一吹就纷纷倒下。
希娜连忙看向龙心，还好，龙的心脏没有与之一起腐朽。
“这是正常的吗？”
“不，没有这样的魔物……”
那就是女神的安排了。龙是很骄傲的魔物，不通人性，难以驯服，它被女神驱使千年之久，怎么说都算尽忠竭诚。也许女神觉得这样速朽可以避免它被其他动物或人类打扰，能让龙死得更有尊严一些。
“我一口都不会浪费的，龙女士，祝你安息。”
她郑重地对龙保证，严肃的样子让珀尔觉得有些好笑。
“龙女士？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分辨龙的雌雄的？”
希娜不假思索：“它在秘境中孵化我啊，很难猜么？”
原来如此。
因为缺少工具，希娜把心脏简单烤熟之后，就开始吃。
“味道如何？”
龙心太大了，以希娜急躁的性格，一定会每顿都把自己撑到吃不下才停，争取尽快吃完。珀尔希望龙肉的味道别太坏。
“很奇怪……”她嚼了嚼，把肉咽下去，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不腥，也不腻，不像在吃肉，好像是纯粹的魔法能量块。”
她就这样大口大口吃到饱，虽然剩下的更多，依然要分好几顿才能吃完，但过程一点都不煎熬。
珀尔欣慰：“那就好。我也去找点东西吃。”
珀尔随身带着剑，怀里揣着一包路上给希娜买的零食饼干，可惜已经在昨天的战斗中被压成了粉末。此外就什么也没有。
希娜则带了一把匕首、一条手帕，更是派不上用场。
在这片陌生的山林里，珀尔离开很久才回来，他只捡了几枚鸟蛋，没能找到更多裹腹的东西。
他摊开手，给希娜展示美丽的蛋壳。蓝色、淡绿色、乳白色，还有两枚带着褐色斑点的。
希娜只看一眼，就觉得他根本吃不饱。于是她默默调整状态，又试着画了一次传送阵，强烈的魔法暴走着乱窜，根本没办法画出她想要的图案。
唉，两个人，一个发愁吃不下，一个根本不够吃，这该怎么办呢。
珀尔却不抱怨，乐观地把鸟蛋磕开一道口，煨在火堆旁。
“你要相信没有一个猎人会饿死。”
“好吧。”她回应得很勉强。
他把鸟蛋吸溜着吃进去，再多烤一会儿，蛋壳就会焦糊，所以只能这么半生不熟地凑合。
新的想法在心中蓦然涌现，有些魔法是不需要精度的。比如，她用的最好的那个——夜雾潜行。
希娜化作黑雾，亲密地绕着珀尔飞了几圈，紧接着，她飞向了更高的天空，她想抓几只鸟。结果半天也没有鸟儿飞来。
“怎么会这样啊！难道小动物们都被龙吓走了？”她有些懊丧地回到地面。
“也许吧。”
“但是龙明明已经死了，尸体也没有释放出毒气，”这时，希娜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道它们是在怕我？”
“反正，我不怕你就是了。”他回望着希娜的眼睛，十分笃定，告诉她，“而且你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一点都不可怕。”
希娜无言，默默坐到了火堆旁边。
另一边，比恩终于止住了眼泪，因为伊迪丝站在他的面前。
“伊迪丝小姐！希娜那孩子，还有珀尔，他们被龙抓走了。是不是我不该把梦当真……”
看着眼眶红肿，面容憔悴，下巴上冒出胡茬的比恩，伊迪丝心软了一瞬，语气和缓：“不会有事的。”
闻言，比恩眼睛里重新有了神采，他小心地打听：“那您能去营救他们么？”
伊迪丝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良久才道：“不用。他们会来找我。我只是以为可以赶上见安妮特最后一面……从秘境醒来太晚，耽搁了一天。”
听到“最后一面”，比恩仿佛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先是笑了笑，然后才问：“伊迪丝小姐，安妮特从来没有出现，您是不是搞错了？”
“她的灵魂寄身在暗黑龙体内，但不能完全操纵这条龙，而暗黑龙会被热闹的庆典吸引。她利用梦媒给你传讯，就是想把龙带到希娜面前。目前看，她的计划都实现了。”
伊迪丝的话让比恩揪心，他鼓起勇气问：“那为什么说是最后一面？”
“因为龙会死。它曾经为害一方，被黑暗神的祭司们打败，女神给它超越一般魔物的寿命，从双神时代，活到了今天，代价就是它要为女神服务。它可以容纳灵魂，但只是暂时的。”
“那么安妮特……”
“我们大概率见不到她了。”
伊迪丝做好了准备，她还以为比恩这个傻乎乎的男人又要哇哇大哭，结果对方异常平静，沉默得让人害怕。
“伊迪丝小姐，请您告诉我，我还能为安妮特做点什么呢？”
即便他是不重要的情人。
“我真的很想念她。”
面对不求任何回报的比恩，饶是对他抱有偏见的伊迪丝，也没办法对他说残酷的话。
“首先，振作起来。你知道，安妮特不喜欢情人为她而死。好好活着，这一点你能做到，对吧？”
“当然，当然。”比恩挤出一抹笑容，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我会活到一百岁。其次呢？”
“其次，希娜和珀尔留下的东西在哪里？”
比恩立刻回答：“都收好了。马也好好地喂着。这两个孩子没什么行李，嗯……他们枕头下有一枚旧铜币。”
“啊，祝福钱币。”
伊迪丝对它有印象。希娜跟自己说过，菲儿那可怜的、误入歧途的儿子奈森曾说，他从这枚祝福钱币中感受到了神圣无私的爱。
“……古纳，应该是古纳做的。”比恩喃喃道。
光明神吸收了曾附着在古纳身上的一片神魂。如果灵魂有记忆，这枚钱币一定能派上用场。
“比恩，安妮特喜欢你。那枚贝母戒指，她说她要送给最投缘的人。我还以为她会送给我呢。你可真让人嫉妒啊。”
活着的人互相安慰吧，伊迪丝心想，从今以后，没必要再冷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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